1.

風沙塞外，北漠戈壁，肆意的北風卷著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飛舞，寒徹骨。

他手握長劍，把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緊些，佇立城樓，極目遠眺，所見的只是片蒼白的雪色。想來這已是來到塞北的第五個年頭了吧。

“將軍，下雪了。”身后的近侍遞上一杯熱酒。

他接過，一飲而盡，默默不語。

“將軍....”

一陣沉默，只有呼呼的塞外狂風撕扯著門樓上的紅旗，也扯起他的長發。

“阿福，你先下去吧。

“是，將軍。”

2.

繁華京城，華燈初上，溫和的晚風夾著朦朦朧朧的花香，彌漫高墻，沁心脾。

她華冠粉黛，月夜焚香，青燈孤影，所聽的只是遠處十三樂坊一陣零落的琴聲。

一柱香盡，星點殘夜，她輕嘆一口氣，緩緩起身，離了庭院進入閨房，任由晚風帶著思緒飄向凜冽的北方。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小姐，齊府派人下帖來了，請小姐明日到齊府賞花。”

“小姐”

“我知道了...阿萍你先下去吧。”

婢女將帖子放在桌上轉身離開了，很快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一切又歸于平靜。她輕嘆一口氣，望著鏡中人，不語，沉吟良久。

那年，她才貌雙絕，色藝俱佳，是十三樂坊的一顆明珠，她用靈動的舞姿傾吐心聲，用清澈的歌聲流露情感，雖為舞女，可那份才情卻是世間女子少有的。琴雪不會想到，那晚的看客中坐著蘇府老爺和夫人，蘇府的子嗣早年天折，蘇氏直想收一義女，冰清玉潔又才情不凡的琴雪被蘇夫人相中，當晚便被接入蘇府，賜姓為蘇，自此綾羅綢緞，金珠瓔珞，盡享人生繁華，成為別人眼中羨慕的蘇小姐。樂坊的紅娘們都說她真是時來運轉，飛上枝頭變鳳凰。可是總有一絲似有若無的惆悵，像輕煙籠在她周圍，揮散不去。

“蘇琴雪啊，蘇琴雪，你究竟為何而愁”她對著鏡中人呢喃自語，是因為他？不，不會，我們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緣。也許遙遠的塞外北漠現在已下雪了吧，再過月便是中原大典，各地駐守的將領都要回來的吧，那他也會來嗎。為何總是想起他琴雪搖搖頭，輕嘆聲，窗外，月光正傾灑在院內的竹葉上。“罷了，罷了，還是早些歇息吧，”她看向桌上那赤紅的帖子“明日還要赴宴呢。”

3.

雪還在不停下，狂風卷集著烏云，城樓巡視一圈后他回到中軍帳下，剛一落座，阿福便揭簾而入，身后跟著一名土兵。

“將軍，京城信使到了。“阿福朗聲道。

信使參見畢，遞上一個紅色的帖子，拱手道:“蕭將軍，中原大典在即，普天同慶，皇上特請將軍即日啟程回京，共慶大典。”

他點頭，示意阿福帶信使到客房休息，爾后他在案臺前講信筏展開，閱畢，沉吟良久，踱步房中。

五年了，真是白駒過隙，想不到我蕭仲約已在此成邊五年了，此次回京，只怕又別是一番景象。恐怕蕭府已無人再記得蕭仲約這個了....嘖，那些趨炎附勢的鼠輩小人，五年前，蕭府變故，生母突然過世，隨即小妾便被父親扶為正室，而后父親又上書朝廷讓我遠走邊塞，以建功業，報皇恩。此番戍邊，雖是有大將之威名，然蕭府嫡長子之位已失，現今妾室被扶正，已然飛上枝頭成了地位顯赫的蕭夫人，她的兒子也就順理成章成了蕭氏繼承人。

想到過世的母親，想到“蕭夫人”現在也許正滿面笑容坐在父親身旁，想到自己如此這般光景，只覺心中一涼，“嘖，這女人，她倒是會打算。”這樣想著，他反而不愿意離開邊塞了。多少個夜晚，他和沙場兄弟聚酒談笑，多少個夜晚，他和生死弟兄練劍習武。他們也曾馳騁疆場，也曾血染黃沙，也曾豪情萬丈一醉方休。他知道，他屬于北漠，這里才是他的家。他又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信筏，忽地想到阿福，多少年來直陪著自己的阿福，無論是在蕭府侍候，還是在邊塞效勞，他始終忠心耿耿，想到阿福每每興高采烈的談起老娘的飯菜，談起老爹的木工手藝，談起小妹的繡藝高超，想到阿福回京就能和家人團聚，阿福一定會高興不已....“阿福。”仲約喚道。

阿福很快出現在門口，臉上有些許期盼，“將軍，有何吩咐”

”阿福，下去準備，我們明日便出發，”仲約說道，“回京城。

看著阿福離開的背影，蕭仲約會心一笑。

4.

齊府，齊夫人正與齊公子在后園飲茶，忽仆從來報蘇小姐已到齊府了。齊夫人放下手中的被子站起來“快快有請。“仆從應了一聲匆匆轉身離開了。

“兒啊，今日之宴非比往常，你與蘇小姐結為夫妻，是蘇齊之好的延續，是天作之合啊。”夫人輕輕理了理齊公子的衣冠，“你今日可要帶蘇小姐在園中好好賞玩，盡地主之誼，莫要失了禮數。”

“悉聽母親大人安排。齊公子略微點頭，風拂過他俊秀的面頰，他溫文爾雅，眼帶笑意。

不多時，仆從便領了蘇琴雪來到園中。琴雪行禮畢，一陣寒暄過后，齊夫人執起她的纖纖細手，語重心長的說道:“琴雪啊，蘇齊兩家是世交，我一直喜歡你這孩子，那么冰雪聰明又識大體，我兒子洺啊，也是個儒雅得體之人，”說著夫人便拉起蘇琴雪的手，輕輕把琴雪的手放到齊子洺手中，齊公子溫柔的握住，齊夫人滿意地打量著二人，“哎呀，瞧瞧你們多般配，這真是命中注定，天作之臺，天作之臺啊。”她把頭轉向子洺:“我兒子洺，你帶琴雪去園中走走，可要照顧好她。”說完，夫人滿意的坐下，讓奴仆倒了一杯清茶，看著二人走到園中去了。

也是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也是在齊府景色秀麗的后園，那時的琴雪剛被蘇府收為義女，蘇夫人便帶著她來會見自己的老友齊夫人。記得那日天高云淡，后園生機勃勃，齊子洺安靜的站在齊夫人身后，而琴雪十分膽怯的跟在蘇夫人身后，甚至不敢抬頭四處張望。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剛剛離開十三樂坊的琴雪心中尚有不安和惶恐。

一陣寒暄后，兩位夫人在園中品茶，子洺帶著她在園中散步，子洺的溫和大方讓她漸漸安下心來，他成了她離開十三樂坊后的第一個朋友。日后兩家也常有走動，二人深厚的兄妹般情誼也慢慢形成。琴雪一直以來把他當成最好的朋友，當成兄長，不曾有過非分之想，更沒想過結為連理....

她努力不去回想往事，將思緒拉回現實，琴雪任由齊子洺拉著她往前走，她靜靜地走在他身后，他的手好大，好暖，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琴雪心想，她呆呆地順著手臂往上看，正好撞見他的目光，二人四目相對，子洺回了她個溫和的微笑，“琴雪，這邊走，隨我來。”他輕輕拉著她前行就像曾經樣。他很溫柔，一直以來待她很好，她仔細打量著這個曾經無比熟悉可現在又感到異常陌生的身影，齊子洺，那個遠近聞名的儒雅公子，印象中他待她很好，他知書達禮，溫文爾雅，他風度翩翻，文質彬彬，她一直以來只把他當成一個溫暖的大哥哥，一個值得敬愛的兄長，可她從未想到要嫁給他，她沒想過要做什么齊夫人，也不希望他是自己的夫君。但她知道，蘇齊之好，兩家必定早已定好，她哀怨地感到就算是清麗的百靈鳥，也始終無法逃脫周圍的金絲籠....

翌日，媒婆即至，帶著齊府的人奉上大禮，兩家皆大歡喜，把婚期定于大典之后。幾天后蘇齊兩家歡聚堂，談笑風生，齊公子待她還和以前一樣好，只是看她的眼神中更多了些關切與溫情。她幾次三番對他欲言又止，齊公子的溫存讓她無法開口。

5.

“蕭將軍，看吶，我們到了!”阿福手指城門，一聲大喊。

“嗯。”他點點頭。

順著阿福手指的方向望去，高聳的城樓上已掛起了大紅燈籠，數面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回京，上朝，切正如他所料。皇帝對他的赫赫戰功大加褒獎，諸位大臣敬他三分。大典在即，在御花園宴請諸將，在十三樂坊賞樂觀舞，處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6.

“小姐，你要的七彩琉璃珠買回來了。”阿萍推開門，把個裝飾精美的盒子放在桌上，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今天十三樂坊人可是真多呢。”

“阿萍，如何去了這許多時”琴雪在桌邊坐下，取出琉璃珠細細打量。“許是又貪玩去雜肆看雜耍了吧。”

“...沒有，阿萍今日是去看回京的將領了，時忘了時間，還望小姐見諒。”

“將領都在朝堂上，你如何看得。”琴雪放下珠子，留神聽她說話。

“小姐有所不知，皇上在十三樂坊宴請諸將賞樂，我看那些將領一個個神氣活現，好不威風，今日獻藝的秋心姑娘是樂坊第一人呢，可是得了每個將領的賞呢!”

“...每個將領的賞，不愧是京城頭牌樂坊，”琴雪輕聲道，“十三樂坊還真是人才輩出呢……”

“哎，不對不對，有一位將軍可沒賞，”阿萍擺擺手，說得越發起勁，“這位將軍可了不得，就坐在皇帝旁邊，聽說他就是戰功赫赫的蕭將軍!可他呀，不好好賞樂，一手支著頭，一手隨意舉個酒杯，斜靠在椅子上，氣宇軒昂，好副灑脫不羈的神情呢。他呀，準是一個只會帶兵打仗的粗人，根本就不懂欣賞雅樂，你說是不是，小姐。”阿萍這才注意到琴雪似聽非聽，愣愣的發呆。而一旁的琴雪，思緒早已不知飛往何處去了。

“小姐...？”

...這個蕭將軍...琴雪攏了攏頭發，“沒事了，阿萍你先下去吧。”

琴雪在房中踱步，心中久久無法平靜，這些天以來，她所經歷的憂慮與惆悵，驚疑與不安，期待與懼怕，全都齊涌向她，瞬間將她淹沒，令她久久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