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時,天色剛好過了傍晚。
四月的南城已褪去春寒,航站樓外陽光收束成淺金色,從巨大的玻璃幕墻斜斜灑進來。季知晚站在航站樓出口處,細長的身影被拉得老長,陽光落在她的發梢與肩頭,折出一圈安靜的光暈。
銀灰色行李箱的滾輪壓過地磚,發出節律清晰的“噠噠”聲。她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風衣,領口處還隨意搭著一條淺色圍巾,衣角還沾著旅途中未散的塵意,整個人卻顯得溫和從容,仿佛周圍一切喧囂都與她無關。
她的皮膚很白,眉眼柔和,五官不算驚艷,卻有種叫人移不開眼的沉靜氣質。工作時常年扎著馬尾,這會兒略有些凌亂的長發披下來,在落日余暉中泛著一點微暖的光。
手拖著行李,走到出口的那一刻,她的手機響了。
屏幕亮起的瞬間,戴在她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細圈銀戒,正好被夕陽打亮,反射出細碎的光。
【沈硯來電中】
她頓了頓,嘴角淺淺一彎,接起:“喂?”
那頭是熟悉的男聲,低低的,帶著點剛沾上酒意的慵懶:“晚晚,你落地了?”
“剛出航站樓。”
“我在華紀酒店。”他頓了頓,聲音含著笑意,“今天律所安排了個小聚會,慶祝我升合伙人。你要不先在家等我,或者……太想我的話……我把地址發你。”
季知晚沒立刻回答,手指緩緩扣著行李拉桿,這人,怎么一到她這里就沒個正形。
季知晚低頭笑了笑,輕輕應了一聲:“好。”確實…..這次出差有點久…..她,也有點想他。
電話那頭的沈硯低笑一聲,“好,那我讓人來接你吧,先回家把行李放下,不著急我們這邊也才剛開始。”
———
季知晚把手機收回口袋,坐進車后座。
司機是律所的人,替沈硯來接她的,開車前禮貌地問了句她要不要喝水,她搖頭。
車子駛出機場高架,落日的余暉還未完全褪去,城市的輪廓在車窗外慢慢拉扯成光影交織的線。
后座上,季知晚抱著手提包,靠著車窗,車窗外的夜色漸沉,街燈一盞盞亮起,霓虹在玻璃上映出跳動的光斑,像極了她那些年反復剪輯的影像畫面。思緒卻被一點一點地拉回更久以前。
——她和沈硯結婚三年了。
她還記得他向她求婚的那個雪夜,雪落得很大,像他們小時候一起堆過雪人的那一個冬天。
她現在還能清楚記得沈硯向她求婚時說的那句話“知晚,讓我來給你一個家,好不好?”
那天,天還沒亮,整個城市被厚厚的雪壓得格外安靜。她拍完片回到家,一開門就聞到廚房里淡淡的姜茶味。沈硯正趴在灶邊看火,穿著深灰色毛衣,頭發有點亂,卻溫柔得不像話。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聲音啞啞的:“拍完了?”
她點頭:“剛下火車。”
“先喝杯熱的,我煮了姜茶。”他把杯子遞給她。
那晚他沒說太多話,像往常一樣,靜靜陪她坐著看了一會兒窗外的雪,臨近天明,他忽然站起身,走進房間又走出來,手里握著一個小小的絨布盒。
她愣住了。
他單膝跪下,認真地看著她,嗓音低沉而溫柔:“知晚,我們結婚吧。”
她的鼻尖一瞬間發酸,眼眶迅速泛紅。
他緩緩打開盒子,是一枚簡單的素銀戒指,干凈得像他這人一樣,沒有多余的修飾。
她始終記得,那晚他說的每一個字。
“我想擁有一個家。想從你開始。”
“你還記得小時候你說要嫁給我嗎?我一直都記得。”
“知晚,我們都熬了很久了,換我來守著你,好不好?”
——
她是孤兒。
從記事起,就住在“春暉”孤兒院。那是一棟舊樓,但院子大,種著櫻桃樹。春天一來,花開得雪白熱烈。
她喜歡孤兒院,喜歡那里的一切。因為那里有個院長媽媽,還有一個會把熱牛奶偷偷推給她的哥哥。
那個哥哥,叫沈硯。他不是孤兒,他是院長媽媽的孩子。孩子間的感情總是最純粹的,她脆生生的喊他哥哥,因為她知道,哥哥是對她好的人,哥哥是那個會握住她凍紅的小手、遞給她糖果和手套的人,是那個總在她夜里哭醒時坐在床邊,假裝嫌煩卻給她遞上溫水的人。
她是春暉孤兒院里最沉默的孩子,年年體檢表上都有“孤僻、情緒內斂”的備注。她不吵也不鬧,所有人都說她懂事,可只有沈硯知道,那不是懂事,是她太小就明白了沒人會為她停下來。
而他是唯一一個,會為她折返的人。
可后來,春暉孤兒院被輿論推到風口浪尖,院長媽媽出事了,沈硯的爸爸把他帶走了。他離開的那年,她才八歲。
“我會回來看你。”
他說完這句話,就被他父親帶走了,她拼命追出去,卻只看到那輛黑色轎車消失在雨里。
那夜,她守著他臨走前送給她的小書燈,在被褥里哭了一整夜。
她一直以為,他們不會再見了。
可命運終究還是把他們送回彼此身邊。
那是很多年后的事。她成了紀錄片導演,鏡頭里記錄的是無數邊緣人生;而他,成了律師,坐在審判庭上一字一句剖開真相。他們像沿著不同方向的河流,最終還是在某個交匯點,再次遇見了。
重逢后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對她強裝克制。哪怕她出現在他母親舊案的片段中,哪怕他看著她眼里溢出對自己的依賴,也從不越界。因為他怕,怕現在的自己沒有能力給她所期待的幸福,更怕她對他的依賴只是因為他是她的“哥哥”
但是這一次,她先一步動了心,也先一步,勇敢拉住了他的手。
那天,他站在她租住的小公寓樓下,穿著深色大衣,肩膀落了雪。
他低頭看她時眼神清亮,仿佛很多年都沒變過:“我記得你小時候說,雪落時見到的人,會陪你一輩子。”
她笑了,很輕:“你還記得?”
“我記得的事,不會忘。”
她看著他,像是穿過了整個童年,心頭酸澀又動容,然后她踮起腳尖,吻上了他的唇。
因為她知道沈硯會陪她走完一整個黑夜。
車子停在了公寓門口,她收回思緒,拎起行李箱,暮色中緩步前行,身后的燈光拉長了她的影子。
她看了眼手上的戒指,唇角慢慢彎起。
———
那頭,沈硯剛掛斷電話,桌旁的秦越便斜眼看他,笑著調侃:“嘖,嫂子一回來,沈律師這臉上笑得都快藏不住了,不過這趟去得可夠久的,得有半個月了吧。”
“知晚姐等下過來嗎?”于思淼湊過來,托著下巴感嘆,“我都好久沒見她了。”
沈硯抿了一口杯中酒,手扣在酒杯邊緣,骨節分明,指間那枚素銀婚戒在燈光下與季知晚的那只,遙遙呼應。
他挑眉回一句:“你怎么知道她去出差了?”
秦越往椅背一靠,狀似隨意地挑了下眉:“午休時跟人家視頻聊半小時,還以為你在給證人做心理輔導呢,結果是撒嬌來著。”
“撒嬌”兩個字一出口,于思淼當即笑出了聲,還沒笑完就被韓之驍一眼掃了過來。
“說得跟你們自己不想談戀愛似的。”韓之驍淡淡道,一手端著餐盤,眼角帶著一絲笑意。
“韓哥您這話說得像個過來人。”秦越嘖了一聲,“不過你倆的婚戒可真是顯眼,沈硯你這是‘戀愛合法化’后的恩愛示范?”
沈硯終于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秦越一眼:“你這么關注我的婚戒,是在暗示什么?難道也是好事將近了?”
秦越瞟了眼身旁的于思淼,立馬舉杯擋臉。
沈硯沒再說什么,指尖輕輕摩挲著戒圈,眼神微微發沉。
季知晚這趟出差的確久了點,半個多月,她去了三個城市拍攝街頭流浪兒童的紀錄短片。她性子又冷又擰,工作一上手基本找不著人。晚上打視頻過去,不是在剪片子,就是懶洋洋說句“在忙吶,明天聊”,他只好每天抓住中午午休那會兒給她打電話,順帶監督她按時吃飯。
“你要是不方便視頻,就按時把午飯照片拍我打卡。”
她在電話那頭笑他:“你是不是在家太閑了。”
可她還是乖乖拍了。
想到妻子剛剛電話里那句含笑的“好”,沈硯忽然有點出神,眼前浮出她認真剪片時,眉眼溫柔卻又專注到疏離的模樣。
他低頭又喝了一口酒,指尖慢慢摩挲著那枚婚戒,嘴角不自覺帶上點弧度。
——還真是有點想她了。
不知道她現在到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