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一早就出門了,前一晚跟我媽打過招呼了,順便要了點錢,但我終沒說是跟誰出去,只說是朋友。
剛出門突然收到一條消息,是父親,轉(zhuǎn)賬三百元,轉(zhuǎn)賬說明:玩得開心!記憶中的父親應該沒這么大方才對,是有什么好事嗎?比如漲工資。
我接受了轉(zhuǎn)賬,加上我媽給的和平時剩下的,現(xiàn)在手上有不少錢,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富有的一次……
我們約在一顆樹下,一顆在車站前的百年大樹,父親說他小時候這顆樹就在了,一直陪著他,村子發(fā)展成小鎮(zhèn),再到小縣城。入秋了,它也開始落葉了,枝椏也不再躲藏,印在天空上,像干枯龜裂的大地,剩下的葉子是垂死掙扎的小魚,干燥的風刺刀劍般穿過它們的鰓。
風又烈了些,我一直盯著的那片葉子被吹了落了,我看著它在風中亂舞、緩緩飄落,看著它飄到電線上,看著它飄到站臺上,看著它飄到我眼前——一葉障目,我搖了搖頭擺脫它,再一睜眼她來到了我面前。
“久等了啦!”她笑著,看到了我剛才的糗樣嗎?
“不會……”到不如說沒有第一時間看到你真是抱歉,“為了愛的人等多久都值得?!?/p>
“呀,你真的好油。”
我也好奇自己怎么說出口的,好像是習慣了一樣。
“好吧,那我再也不說了。”跟她在一起我的話出奇的多。
“有時候可以……”我沒搞懂她的意思,她卻臉紅了,“啊,不說這個了,走!”
她擅自牽起我的手,坐上公交車,去往更大的城市。
我們坐在公交車最顯眼的位置,司機后面那個海拔高個半米的雙人坐,換以前我是寧愿站著也不會坐這里的,總感覺有視線。事實也是如此,有人在看著我們,我們還牽著手,我?guī)缀蹩彀咽趾節(jié)窳耍龥]有要松開的意思。
不只一次的這么想,我何德何能享受她對我的喜歡,我找不到理由,于是就想,她是不是一時興起找一個前輩談,但也沒必要找我吧,說到底我本身并沒有知名度,甚至可能是“查無此人”的程度,她是怎么知道我的存在呢?早知道就一開始問清楚了,事到如今再問這種問題屬實有點不解風情了。
她坐在窗邊,看著窗外的風景,我看著窗前的她,窗外的繁華終是路過,只有她還在眼前……
下車后幾乎都是她在主導,帶著我逛這逛那,玩了游戲,看了電影,喝了奶茶,吃了路邊攤……我經(jīng)歷了許多不曾經(jīng)歷的,以及從前不太感冒的,結(jié)果還挺新鮮的,只是不太記得具體做了什么,只記得她一直在笑。
“差不多該回去了吧?!蔽铱戳艘谎蹠r間,已經(jīng)五點了,末班車還有半小時發(fā)車。什么時候末班車能延長幾小時呢,讓我們在一起更久。
她挽著我的手臂,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太陽已經(jīng)到垂暮了,橘色的夕陽印在她的白皙上,像孩子一樣安眠——她的呼吸輕輕地、渾濁地,在我的胸口,配合著我胸腔的起伏,又好像我們的心臟連在一起。
“車來了哦?!毕袷桥鲁承阉粯?,我在她的耳邊輕語。
“我沒睡……”但她還是拉著我,頭擱著。
我感覺到她拉我越來越用力,她好像開始發(fā)熱了……
“你沒事吧?”我有點擔心,她之前說的話。
“沒事,上車吧……”話還沒說完,她突然力竭了,我趕緊抱住她。
“劉沫!”叫她沒用,她的呼吸已經(jīng)亂了。怎么辦,怎么辦,打電話,對,打電話,打……打什么來著,哦!120急救,描述了她的癥狀,以及地點,對方說馬上趕到。為什么不可以直接傳送過去!哦,她有沒有隨身帶藥,我平時都會帶藥在身上。
當我想去找她身上的可能存在的藥時,才發(fā)現(xiàn)她的連衣短裙沒有口袋……
“不可以趁人之危哦……”這時候還在開玩笑。
“你平時沒有帶藥在身上嗎?”
“嗯……”她沒聽清我說的話吧。
我抱著她坐在車邊,醫(yī)生來的時候她好像好了一點。
醫(yī)生看到她就開始指責我,怎么能把她帶出來,問有沒有低血糖,有沒有帶藥,有沒有定期檢查,有沒有曬了很久的太陽……我不知道……我不了解她……我擅自就……
“今天除了看電影都在外面……”這些問題我只能回答這些,后來醫(yī)生說了什么我不太記得了,但是劉沫沒有什么大礙,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沒事哦?!彼@么說,在我懷里卻沒有睜開眼睛看我,“可以去你家嗎?”
“不太好吧,我給我爸打了電話,讓他把你送回去?!卞e過了末班車就只能等我爸下班來接。
“之前你不還說過……”她這是在撒嬌嗎,“變心這么快可不是好男人哦?!?/p>
“你家里人會擔心的?!?/p>
“我已經(jīng)說過了,今天在同學家過夜。”
居然比我家長還“開放”。
“下次不許這樣了?!苯裉爝@種情況差點沒把我嚇死,同時心里也很自責。
“這么不想讓我去你家嗎?”她說的是另一個方面。
“我說的是你暈倒這件事,出門不防曬、也不帶藥。”
“我錯了……”
“自己的身體要愛惜啊?!蔽覍λf的這句話是媽媽曾經(jīng)對我說的,那時候媽媽還是長發(fā),長發(fā)里藏著銀絲。
“你也是……”
到家后已經(jīng)快八點了,大家都餓扁了,但還是等著一起吃飯。父親對劉沫的存在好像并不意外,媽媽一直調(diào)侃我,笑笑的眼神也挺微妙的。
“妨啊,高二了還是要以學習為主,不過你們倆要是能一起努力,考上同一所大學也挺浪漫的?!闭f著,老媽給我和劉沫夾了些菜,劉沫說了句謝謝,還有些臉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一般不說話。
我趕緊吃完飯,表示去洗澡,結(jié)果媽媽就說:這就吃飽了?吃完飯要休息一下再洗澡……
“嗯,知道了?!闭f著我回了房間。話說我家就只有兩間臥室,父親和母親一間,我一間……那今天晚上豈不是——啊,不對不對,家長應該不會同意我倆孤男寡女在一張床上,可能是女生一起睡,然后父親睡沙發(fā),我還是一個人……
可結(jié)果事實是,女人一床、男人一床,媽媽說:“你們倆大男人就睡一起吧?!?/p>
我跟父親睡一起很尷尬,本來就不怎么說話,關(guān)系也不算好,想去睡沙發(fā)了……他在我旁邊有些睡不著。
“吃藥了嗎,何妨?!彼麊?,不知道有沒有睜眼。我們背對著。
“嗯?!蔽蚁?,我媽讓我們睡一起是想讓我們好好聊一聊吧,但是我們之間沒有什么好說的,我甚至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句去描述我們之間的冷漠生分以及有些莫明奇妙的關(guān)心。
最后我們還是沒說話,那怕一個字……早早地關(guān)了燈,父親似乎很累,很快就睡著了,還小聲打著鼾。我還是睡不著。
我的床對著窗戶,窗簾沒拉緊,月光擅自擠了進來——能猜到天空一定很干凈。光撒在我的書桌上,上面攤開了一些書以及一些看起來像筆記的本子。想來今天沒寫日記,反正睡不著,就寫寫吧。
我小心地起床,床沒有反應。凳子我都沒挪,以一個很難受的姿態(tài)坐著。
等等……我沒帶日記本回來……于是決定就地取材,應該有干凈的本子可以寫,然后進行了一番搜索,找到一本特別的本子,它帶著皮革封面,封面上寫著“Diary”還是很飄逸的手寫體,難道是以前的嗎?
我輕輕地打開它,像對待文物一樣。它的第一頁——被撕了?不止一頁,右上角的Page處寫著43的數(shù)字,撕了一大半……名字寫的是我的,我沒撕吧?誰干的?
留著的幾頁寫著——
3月17日,我從醫(yī)院醒來(一個看上去像醫(yī)院的地方),一對陌生男女自稱是我父母,還說我做了個特別的手術(shù),忘了一些事,還拿著問:“記得我嗎?”很奇怪,但我信了,我看得出父母對孩子的關(guān)切……
4月10日,同父母相處了一段時間,我也出院了,才發(fā)現(xiàn)是一家民營醫(yī)院,我也更加相信他們的說法了。只是有個疑問,為什么要做那個手術(shù),還是在這種地方,有什么東西必須忘了嗎?
上面的日記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現(xiàn)在我知道這個原因——大概是每周吃的那個藥……不過每次看到自己寫的東西就能回憶起一些東西,再看看吧,也許還能發(fā)現(xiàn)些什么。
“何妨,不要去回憶?!蔽冶粐樍艘惶?,父親原來還醒著,“那是我撕的,內(nèi)容都不會影響你的生活?!币粫r間我有些不知所措。
過了幾秒腦子道,也許這是什么重要的事!本準備跟父親談?wù)撘幌逻@件事,房門突然開了,“那個……叔叔,我想跟他睡……”壓抑的心跳聲間又立刻被她點燃了。她真的是來拯救我的。
又是幾秒的聲停頓……
“嗯。給你們‘小倆口’一點空間,我去睡沙發(fā)。”我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理所當然,走到門前又停下,“不要干出格的事?!?/p>
我無言以對,我有那么臟嗎?心里不快,但嘴上什么也沒說。我想象中的畫面真的搬進現(xiàn)實了。
就算我是精力旺盛的小青年在這個時候也一動不動,我們倆都睡得很端正,衣服也沒脫。我不知道她睡沒睡,反正我是睡不著,不同于與父親在一起的那份尷尬,現(xiàn)在是緊張……她為什么會這么做啊……
正當我思考的時候,她突然開口了,“你還記得嗎?”我不明白她在說什么,也沒有回答,“你說一個人要經(jīng)歷什么才能變得成熟?”
我們背對著背,不知道她現(xiàn)在是以什么樣的表情說出的剛剛那句話,但我聽得出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于是我問:“你怎么了?”她嚇了一跳,不會以為我睡了在自言自語吧?
我轉(zhuǎn)過身,聽見了她的哭聲,我把她扳過身來,她沒有反抗,眼淚很自然地落在床單上——像沒擰緊的水龍頭,沒有聲嘶力竭,只是默默地流。我不知道說什么好,于是試著為她撫去淚水,但她哭得更厲害了。淚在我的手臂上決堤,它給我的第一感覺是絕望,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絕望讓我的心都隨之顫抖。
好像過去曾有過這樣的感覺,好像在一瞬間想起了一些什么。
我說:“痛苦是人成長的必要條件?!蔽覍ψ约赫f的話感到奇怪。
真的是不知所措,于是我試著抱著她,跟她一起呼吸——不過在床上抱著她有些讓我產(chǎn)生浮想連篇?。∥冶M力壓制住男人的本性,并把自己的思緒從那方面拉回來。
她突然很害羞,企圖從我懷里逃開,“你在想什么啊……”
很顯然我失敗了,“對不起……”這是一個男性的正常生理反應,雖然我想這么解釋,但還是羞于開口??赡苁俏业懒饲傅脑?,她不再逃避,放開了在我懷里哭……
我也沒那么不識趣,沒一會兒就冷靜了下來。不能辜負一個女人對我的信賴。
好像以前就是這樣,看她哭我便會發(fā)自內(nèi)心的難過,渾身都在顫抖,總感覺像被禁錮了,動彈不得。
后來她睡著了,眼淚糊了一臉……那天晚上我又做夢了。
“他們都討厭我……”
“只要我喜歡就夠了!我才不管別人怎么想?!?/p>
“嗯……”
夜晚卻沒有星空,外面的大雨整夜的下,女孩的眼淚哭干了,早上雨也就停了。那天晚上,誰都沒有找到他們倆個……
明天總是很快樂。
我們一家都沒有早起的習慣,除了有必要。尤其是節(jié)假日,根本不想起來,說來也巧,這次我爸媽也放假了。
陽光像昨晚的月光一樣擠著從窗簾透進來,但與月光不同,它更溫暖,催促著我起床。看著一邊的劉沫……可愛……但是流口水了。她是小孩嗎?如果未成年都是小孩的話那也算吧,好吧原諒她了,反正昨晚就把床弄濕了。意外的說了讓人誤會的話,好吧,是心里話,沒人能聽見,除非世上有人會讀心術(shù)。
要不逗逗她?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她應該沒睡醒。
“昨天晚上……”
“??!”差點嚇我一跳。
“我還沒說完呢?!庇悬c失望。
她羞紅著臉,說:“我知道你要說什么?!?/p>
“那你說說我要說什么。”繼續(xù)逗她,我不能就這樣失敗!
“你……你……”她害羞起來了,“你,肯定,會,說一些,羞羞的話……”要不是我湊到她臉邊去了,不然真聽不清她在說什么。
“哦?比如?”
“??!不準捉弄我!”她突然開始像小孩子一樣跟我打鬧。
得了,因為她我對小孩的定義已經(jīng)變了,說起來按新定義來算我也是小孩。本來打算就此打住,但我也是小孩,不能讓著她!于是我們開始真正的打鬧,還是“回合制”,你一下我一下,然后打破規(guī)則,雙方都“急眼”了,開始“互毆”……
“哥哥,吃飯了。”笑笑突然進來了。
我們尷尬的停手,然后起下床,走出了門……
“噗?!?/p>
“你笑了吧?!蔽一仡^在笑笑耳邊小心說。我也不知道我為啥這么做。
“沒,沒有!”
“你也是屬于可愛那一類型的嗎?”可能今天挺開心,也逗了一下她。
“不理你了!”說完她就去廁所了,可能是洗漱吧。
也許她沒那么討厭我了。也許是自我多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