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語的整條右臂都變成了木質與血肉的混合體。皮膚皸裂如老樹皮,指關節延伸出細長的根須,而皮下流動的不再是鮮紅的血液,而是泛著熒光的綠色汁液。
他站在泵房的破鏡子前,盯著自己肩胛骨上蔓延的牡丹烙印——那些紋路并非靜止,而是像活物般緩緩蠕動,每一次心跳都會讓它們向外擴張幾分。
“這玩意兒……有生命?”林遠用一根生銹的鐵釘小心翼翼戳了戳齊語的后背,立刻被花顏一巴掌拍開。
“別碰!”她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泵房里像兩盞小燈,“共生印記會對外界刺激產生防御反應。”
仿佛為了驗證她的話,齊語背上的紋路突然暴起,如藤蔓般纏住那根鐵釘。金屬表面瞬間覆滿銹跡,幾秒內就腐朽成渣。
林遠吹了聲口哨:“牛逼。老齊,你現在是個行走的除草劑。”
齊語沒心情開玩笑。他的聽覺正在變異——泵房外每一片竹葉的摩擦,每一滴雨水的墜落,甚至土壤中蚯蚓的蠕動,全部化作嘈雜的“語言”涌入大腦。更可怕的是,他發現自己能理解這些聲音。
「危險……人類……攜帶銀器……」
「長老……饑餓……需要更多養分……」
“凈世會的人分成了兩隊。”齊語突然說,手指無意識地在空中劃動,像是在梳理無形的信息網,“一隊去控制牡丹長老,另一隊……正在往這邊搜索。”
林遠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竹子告訴我的。”
花顏猛地抓住齊語的手腕:“你能接入植物神經網絡了?”
她的皮膚觸感冰涼柔軟,但齊語敏銳地察覺到其中細微的變化——花顏的體溫比正常人低10度,皮下沒有脈搏,只有某種類似樹液循環的緩慢流動。而在她鎖骨下方,一道新生的葉脈紋路正悄然成形,與他背上的烙印遙相呼應。
“我們得離開這里。”花顏松開手,從裙擺撕下一條布,纏住齊語木質化的右臂,“你的變異太顯眼了,凈世會有專門探測植物反應的設備。”
林遠突然從角落里翻出一個落滿灰塵的背包:“先別急著跑路——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他倒出一堆發霉的園藝手冊,最底下竟壓著一本皮質筆記本。封面上燙金的“齊”字讓齊語渾身一震——那是他母親的筆跡。
筆記本扉頁寫著日期:**2003年5月17日。
齊語顫抖著翻開發黃的紙頁。他母親娟秀的字跡間夾雜著大量手繪插圖——葉片解剖圖、根系分布網,以及……人形輪廓上標注的綠色脈絡。
「實驗日志第137號:世界樹嫁接體出現排斥反應。宿主林小荷(29歲,女性)皮膚開始木質化,聲稱能聽見植物說話。注射抑制劑后,她逃走了……」
林遠湊過來看,突然怪叫一聲:“等等!林小荷?那是我小姑的名字!”
花顏的指甲瞬間變長,抵住林遠的喉嚨:“你是凈世會的人?”
“放屁!”林遠舉起雙手,“我小姑二十年前就失蹤了!我爸說她跟個植物學家私奔……”他的目光落在齊語臉上,突然明白了什么,“操……那個植物學家不會是你媽吧?”
齊語的太陽穴突突跳動。記憶深處浮出碎片——童年時,母親總在深夜的地下室工作,身上常帶著奇怪的草木香。有次他偷偷跟下去,看見培養艙里泡著一截會蠕動的樹根……
筆記本最后一頁被撕掉了,只殘留半句話:
「如果血脈覺醒不可避免,至少讓他……」
泵房外突然傳來機械運轉的嗡鳴。花顏臉色驟變:“探測儀!他們找到我們了!”
齊語猛地合上筆記本。就在這一瞬間,他背上的牡丹烙印爆發出一陣灼熱,無數畫面洪水般涌入腦海——
實驗室的爆炸……母親將他推入衣柜……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舉起針管……針劑里游動著綠色光點……
“齊語!”花顏的喊聲將他拉回現實,“你的眼睛!”
林遠倒退兩步,驚恐地指著他的臉:“老兄……你眼球變成翡翠了……”
齊語看向破碎的鏡片。鏡中的自己雙眼完全被綠色占據,虹膜上金色紋路如電路板般延伸,而瞳孔……變成了兩朵微縮的牡丹形狀。
探測儀的嗡鳴越來越近。
齊語突然蹲下,將木質化的右手按在地面。根須從指尖鉆出,刺入潮濕的土壤。剎那間,整個植物園的地下網絡在他腦中展開——他“看”見銀制服的靴子踩過東側的草坪,“看”見探測儀天線旋轉時激起的空氣振動,甚至“看”見牡丹長老的根系正貪婪地吮吸著某個瀕死者的血液。
「東南方……竹林深處……舊水渠……」
「安全……暫時……」
“跟我來。”齊語拽起背包,沖向泵房后窗。他的動作變得異常輕盈,仿佛重力減弱了一半。
三人鉆出窗戶時,探測儀的嗡鳴突然變成尖銳的警報。齊語回頭,看見三個銀制服沖進泵房,為首的男人手持某種改良過的火焰噴射器,燃料罐上畫著骷髏和燃燒的樹苗。
“是焚化組!”花顏的聲音帶著真實的恐懼,“他們的火焰能燒穿我們的再生能力!”
竹林在雨中沙沙作響。齊語發現自己能“聽懂”它們的交流——竹子們正在自發調整葉片角度,為三人制造掩體,同時用根系制造微震,干擾追兵的平衡。
林遠邊跑邊喘:“這些竹子……在幫我們?”
“不是幫‘我們’。”花顏冷冷地說,“是幫‘他’。”
她指向齊語。在竹林的掩護下,他皮膚上的葉脈紋路正與周圍植物的光合作用頻率同步閃爍,像某種加密的摩爾斯電碼。
舊水渠入口被藤蔓封得嚴嚴實實。齊語伸手觸碰,那些帶刺的枝條立刻溫順地分開,露出銹蝕的鐵柵欄。
林遠彎腰檢查:“鎖死了,而且——”
齊語的右手突然木質化加劇,五指融合成錐形,硬生生捅穿了鐵柵。金屬斷面冒出青煙,像是被強酸腐蝕過。
“牛逼。”林遠干巴巴地說,“你現在是人形電鉆。”
水渠內部潮濕陰暗,墻壁上爬滿發光的苔蘚。齊語的變異眼睛自動調節瞳孔,在黑暗中視物如白晝。他看見水道兩側堆積著無數動物骸骨,頭骨上全都帶著細小的穿孔——像是被某種根系刺穿過。
花顏突然停下腳步:“有東西在跟著我們。”
齊語也感覺到了。那不是人類的腳步聲,而是某種粘稠的、植物組織摩擦的動靜。他示意兩人躲到轉彎處,自己則貼在潮濕的墻壁上,讓苔蘚覆蓋住發光的紋路。
跟蹤者現形了——
那是一個“人形植物”。它的軀干由藤蔓編織而成,頭部是一朵巨大的食肉花,花瓣邊緣長滿尖牙。最駭人的是,它穿著凈世會的銀色制服殘片,腰間還掛著半截人類皮帶。
“是共生體。”花顏的指甲刺入齊語手臂,“凈世會的失敗實驗……人類和植物的強制融合……”
怪物突然轉向他們的方向,食肉花張開,噴出一團熒光孢子。
齊語本能地抬手,手臂上的葉脈紋路爆發出刺目綠光。那些孢子在距離他半米處突然調轉方向,反而糊了怪物一臉。食肉花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叫,藤蔓軀體瘋狂抽搐。
“跑!”
三人跌跌撞撞地沖進水道深處。身后的咆哮聲越來越近,林遠突然腳下一空,摔進一個隱蔽的側洞。齊語和花顏緊隨其后,落進一處半球形的地下空間。
洞穴中央,矗立著一截巨大的樹樁。
它直徑超過三米,斷面早已碳化,但邊緣處萌發著一圈嫩綠的新芽。更詭異的是,樹樁表面刻滿了與齊語背上相似的紋路,此刻正隨著他的接近而逐漸亮起。
花顏跪倒在地,聲音顫抖:“世界樹的……殘骸……”
林遠用手電筒照向洞頂,倒吸一口涼氣——無數根系從上方垂下,每根都包裹著一具人類干尸,像是某種grotesque的果實。
齊語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按上樹樁。
剎那間,整個洞穴亮如白晝。樹樁上的紋路活了般蠕動,順著他的手臂蔓延而上。海量信息直接灌入大腦:
他看見遠古時代,世界樹貫穿天地,花妖在它的枝條上建立文明……
他看見人類砍倒巨樹,用它的木材建造第一座城市……
他看見母親站在這個洞穴里,將一管綠色液體注入自己的靜脈……
“齊語!”花顏的呼喊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別沉進去!你會被它同化!”
但已經晚了。
齊語的皮膚開始大面積木質化,脖頸浮現出樹皮紋路。他的意識漂浮在億萬植物的集體記憶中,幾乎忘記了自己是人類。直到——
一本筆記砸在他臉上。
林遠喘著粗氣:“醒醒!看看這個!”
那是母親筆記的最后一頁,不知何時被夾在中間。上面只有一行潦草的字跡:
「記住你首先是人類,然后才是園丁。」
齊語猛地清醒。
他咬牙扯開與樹樁的連接,帶出一串熒光汁液。樹樁上的光芒立刻熄滅,洞穴重歸黑暗。
花顏扶住搖搖欲墜的他:“你看見了什么?”
齊語看向自己的人類左手,又看看已經木質化到肘部的右臂。
“我看見凈世會為什么追殺花妖了。”他聲音沙啞,“世界樹不是被人類砍倒的……是花妖們自己動的手。”
洞外突然傳來食肉怪物的嘶吼。
林遠舉起一塊鋒利的巖石:“感人reunion先放放——那玩意兒找到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