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船甲板在腳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腐朽的木板縫隙滲出黑紫色的黏液,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種生物的血肉之上。沈昭雪握緊桃木劍,劍身流轉的金光在觸及前方黑影時,竟泛起細密的漣漪,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道觀住持就站在祭壇中央,他的道袍早已褪去道家風范,逆生的雙魚三角紋如活物般在布料下游走,暗紅的絲線在月光下泛著濕潤的光澤,與他眼中跳動的血紅色火焰遙相呼應,仿佛那袍子是用無數冤魂織就。
“陸崖那小子果然沒看錯人。”住持的聲音如同生銹的齒輪相互碾壓,每一個字都帶著金屬刮擦的刺耳聲響,“能集齊七盞命魂玉燈,又喚醒了千年桃木劍,你們確實比歷代守陣人都要難纏。”隨著他枯瘦如柴的手掌輕輕揮動,祭壇四周的血池突然沸騰起來,濃稠的血泡不斷炸裂,發出令人作嘔的“咕嘟”聲。無數半透明的人影從血水中緩緩浮起,他們空洞的眼窩直直望向天空,眉心嵌著的雙魚三角紋閃爍著詭異的幽光,正是道觀中失蹤道士的魂魄,此刻卻如同被囚禁的囚徒,無力地懸浮在空中。
顧清淮腰間的青銅鈴鐺發出破碎的嗚咽,鈴鐺表面的裂痕在震動中滲出黑血。他望著那些熟悉卻又陌生的面容,喉結劇烈滾動:“師叔祖...你當年就是這樣吞噬同門的魂魄?”沈昭雪的目光突然被住持道袍下露出的手腕吸引,那里纏著與族長如出一轍的黑色絲絳,絲絳上繡著的深海漩渦圖案,正與她血玉墜背面的星圖嚴絲合縫,仿佛是某種邪惡契約的印記。
“守陣?呵,不過是給深海之主當養料罷了。”住持突然爆發出一陣癲狂的大笑,笑聲尖銳得如同指甲刮擦玻璃,“知道為什么紅繩能連通七個時空嗎?那是深海之主用自己的觸須編織的鎖鏈,專門用來收割守陣人的魂魄!”話音剛落,沈昭雪就感覺腰間的紅繩驟然收緊,仿佛一條活過來的毒蛇,灼燒般的劇痛從皮膚傳來,紅繩表面的符文瘋狂閃爍,似在印證這番話語的真實性。
顧清淮的桃木劍突然發出龍吟般的清嘯,劍尖直指住持心口,劍身的金光將周圍的黑霧都染成了金色:“你以為用同門魂魄當擋箭牌就能贏?別忘了,桃木雕的就是你們這些背叛者的墓碑!”隨著他手腕三角紋與劍柄符文的共鳴,桃木劍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狠狠劈向血池。劍光所過之處,黑霧如冰雪般消融,露出池底密密麻麻的獻祭陣紋路,那些與泉州港寶船如出一轍的圖案,此刻正貪婪地吸收著魂魄的力量。
然而,住持卻趁機甩出三道黑幡。幡面上繡著的深海巨怪瞬間活了過來,腥紅的巨口大張,噴出腐蝕性的黑液。那黑液所到之處,空氣都發出“滋滋”的聲響。顧清淮瞳孔驟縮,猛地將沈昭雪撲倒在地。黑液擦著她的發梢掠過,落在甲板上,瞬間腐蝕出一個直通龍骨的深洞,從洞中傳來深海生物低沉的嘶吼,仿佛遠古巨獸的蘇醒。
“用玉燈!”沈昭雪在塵土飛揚中大喊,她突然想起乾坤袋中的七盞命魂玉燈。此刻,玉燈在袋中劇烈震動,燈面上的符文與桃木劍的金光產生強烈共振,仿佛在呼喚著主人。當她取出玉燈的剎那,住持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你竟敢喚醒深海之主的精魄?!”
七盞玉燈緩緩懸浮在空中,燈芯的火焰詭異地呈現出七種顏色,對應著七個時空的命魂。赤紅如血、幽藍似冰、明黃如電……每一種火焰都仿佛在訴說著一段塵封的往事。沈昭雪咬牙將血玉墜按在燈座中央,七種火焰轟然融合,化作一道璀璨的金色光柱。光柱照亮了住持背后的陰影,那里竟浮現出一個巨大的深海漩渦,漩渦中央漂浮著與她長相一模一樣的道姑魂魄,只是那魂魄眼神空洞,周身纏繞著漆黑的鎖鏈。
“原來你才是鑰匙。”住持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裂痕,帶著難以掩飾的恐懼。他瘋狂地結出法印,祭壇四角的青銅鼎突然噴出滾滾黑霧,在他身后凝聚出深海之主的虛影。那虛影巨大如山,每一根觸手都比寶船還要粗壯,張開的巨口仿佛能吞噬整個天地:“就算毀了七個時空的邪陣,只要現世的祭壇還在,深海之主就能從歸墟中爬出來!”
顧清淮的桃木劍突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震飛,在空中劃出一道絕望的弧線。他望著被紅繩拽向祭壇的沈昭雪,眼中閃過決然的光芒。就在住持的黑幡即將貫穿她心臟的瞬間,顧清淮如同一道閃電般撲上前,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攻擊。鮮血如噴泉般濺在血玉墜上,玉燈的光柱突然劇烈轉向,照亮了顧清淮手腕上即將消失的三角紋,那紋路與深海之主的鎖鏈紋路如出一轍,真相在這一刻殘忍地揭曉。
“阿淮!”沈昭雪的哭喊被玉燈的轟鳴聲淹沒。她看著顧清淮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如同風中的殘燭,而紅繩卻在吸收他的鮮血后變得愈發鮮艷,仿佛獲得了新生。住持趁機一腳將玉燈踢向血池,七盞燈芯同時明滅,深海之主的虛影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寶船龍骨處的缺口開始噴出黑色海水,海水帶著濃重的腥臭味,每一滴都仿佛蘊含著毀滅的力量。
“還記得桃樹的劍胚嗎?”顧清淮的聲音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他艱難地指向沈昭雪腰間的紅繩,嘴角不斷溢出黑血,“紅繩是道姑的主魂,而我...從來都是她的劍鞘。”他顫抖著將手掌按在沈昭雪眉心,把最后一絲陽氣注入血玉墜,“用紅繩連接玉燈,讓精魄回到該去的地方。”
沈昭雪的腦海中突然閃過時空漩渦中的記憶:百年前的道姑在桃樹下刻下“劍鞘即守陣人”的字跡,而顧清淮每一世的輪回,都是為了成為承載桃木劍的容器。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她咬碎舌尖,將帶著腥甜的鮮血滴在紅繩上。符文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至七盞玉燈,燈面上浮現出七個時空的畫面,汴京的仙姑在月光下誦讀經文、漁村的族長在暴雨中守護祭壇、寶船的船長在海浪中與邪祟搏斗……他們手中的玉燈,此刻正與現世的祭壇產生著神秘的共鳴。
“歸位!”沈昭雪揮舞紅繩,聲嘶力竭地大喊。七盞玉燈突然化作七道流光,分別嵌入寶船龍骨的七個缺口。深海之主的虛影發出不甘的怒吼,它的觸手在接觸玉燈的瞬間寸寸崩解,化作漫天黑霧。而住持的身體也因為失去力量支撐,在黑霧中痛苦地扭曲、哀嚎,最終被徹底吞噬,只留下一聲充滿怨恨的慘叫在海面上回蕩。
顧清淮的身體重新變得凝實,卻再也支撐不住,跪倒在沈昭雪身旁。他望著逐漸消失的深海虛影,突然指向祭壇角落,聲音虛弱卻帶著一絲欣慰:“看!”那里躺著陸崖的尸體,他早已冰涼的手中緊緊握著半塊刻有“斬淵”二字的木牌,正是千年桃樹下劍鞘的殘片。木牌邊緣的缺口,仿佛在訴說著陸崖家族世代守護的悲壯故事。
沈昭雪這才明白,陸崖的族人不僅守護著桃樹,更用世代血脈為桃木劍淬火。她顫抖著將紅繩系在顧清淮手腕,符文相觸的瞬間,寶船甲板下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鎖鏈斷裂聲,那是深海之主被重新封印的聲音。當最后一盞玉燈熄滅,海面恢復了平靜,只有桃樹林的清香隨著海風徐徐吹來,帶來黎明前的希望氣息。
“我們...成功了?”顧清淮抬起頭,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虛弱的笑容,他的眼神中倒映著沈昭雪眼中的晨光。沈昭雪用力點頭,淚水再次奪眶而出,她扶起顧清淮,兩人望向道觀方向。只見那棵千年桃樹正在迅速枯萎,樹皮上的紋路逐漸消失,但在樹頂卻開出了一朵血色桃花,那桃花在風中輕輕搖曳,仿佛是道姑的魂魄在向他們告別。
沈昭雪撿起落在血泊中的桃木劍,借著微弱的晨光,她發現劍身上多了一行新刻的小字:“紅繩系命,桃木鎮淵,七宿歸位,深海長眠”。這行字如同古老的預言,訴說著他們一路走來的艱辛與不易。她知道,這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紅繩的真相、顧清淮與劍鞘的聯系,還有血玉墜中尚未覺醒的力量,都在等待著他們去揭曉。
顧清淮摸著手腕上與紅繩同色的符文,突然笑了起來,那笑容中帶著劫后余生的釋然:“原來陸崖說的‘鑰匙與劍鞘’,從來都是我們兩個人。”他的指尖輕輕劃過沈昭雪手背的紅繩,那里不知何時浮現出與桃木紋相同的三角紋,“下一次穿越,或許我們能找到紅繩的編織者。”
海風帶來遠處寺廟的鐘聲,悠揚而空靈。沈昭雪望著逐漸下沉的寶船,突然想起在時空漩渦中看見的未來畫面,某個現代博物館里,血玉墜與桃木劍被放在相鄰的展柜,而監控錄像里,有兩個身影與他們長得一模一樣,正在觸碰展柜玻璃。那畫面仿佛在預示著,他們的故事,還將在另一個時空繼續。
“不管下一站是哪里。”沈昭雪握緊顧清淮的手,血玉墜與鎮淵法器在她懷中輕輕共鳴,“只要紅繩還在,桃木劍還在,我們就不會迷失。”
顧清淮點頭,兩人一同望向海平面上升起的朝陽。那朝陽的光芒驅散了最后的黑暗,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他知道,深海之主的封印只是暫時的,那些在時空亂流中漂浮的魂魄,那些尚未集齊的鈴鐺碎片,還有紅繩最深處的秘密,都在等待著他們去面對。但此刻,望著沈昭雪眼中閃爍的光芒,他突然明白,所謂的正邪對決,從來都不是武器的勝負,而是信念的傳承。
當第一縷陽光照亮桃木劍的“斬妖”二字,沈昭雪突然聽見桃樹林深處傳來嬰兒的啼哭。那啼哭清脆而響亮,仿佛是新生的希望在吶喊。她知道,那是新的守陣人誕生的征兆,而她與顧清淮的使命,還將在時空長河中繼續,為了那些不能言說的過去,為了尚未到來的未來,更為了紅繩兩端,永不褪色的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