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兒……這……”
驚嚇之后,身子本就虛弱的吳夫人只覺胸口一緊,如瀕臨溺水般喘不上氣。
她伸出枯瘦的手,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
“母親。”吳宣又急又心疼地回握住她的手,溫暖有力的掌心極大安撫住她。
“那你帶著蕓兒快走吧,遠(yuǎn)遠(yuǎn)逃到南邊去……”吳夫人喘著氣,“我曾經(jīng)在那里還有認(rèn)識的朋友,你拿筆墨來,我這就修書一封……”
她推搡著吳宣,慌亂之中,吳宣紅著眼眶站起身來,轉(zhuǎn)身要給母親尋紙筆來。
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他的手臂,攔住了他的去路。
那力道不重,卻穩(wěn)穩(wěn)牽制住了他的腳步。
他回眸時,正對上蘇棠平視的目光。唇線也沒抿得太緊,看著他時,沒有半分游移躲閃,如靜水深流。
連帶著亂如麻的思緒,也跟著清明了幾分。
逃走嗎?
逃到哪里去。
書架之下,目光像被無形的線牽住,牢牢落在蘇棠的那只手上。不過是尋常的觸碰,卻像根細(xì)針,猝不及防刺進(jìn)裴鈺眼里。
他忽然提步,不疾不徐朝吳夫人的方向走去。目光不自覺地掠過去,落在兩人肢體接觸的地方,人非要從那之間橫穿過去。
蘇棠見狀收回手,指尖還殘留著方才輕觸過的弧度,像還沾著別人衣料的溫度。
他沒看蘇棠一眼,卻正正好站在她的前面一點(diǎn),嚴(yán)嚴(yán)實實擋住另一人的身影。
“逃這一時,有何用。”
聲音穩(wěn)穩(wěn)落地。
吳夫人一愣,盯著他的眉眼半天沒有緩過神來。
蘇棠一雙眼掃過這屋內(nèi)的陳設(shè),不自覺挑了挑眉。
墻角的博古架上,青瓷瓶斜斜插著三支干枯的蓮蓬,瓶口正對著床榻方向;窗邊案幾上,那只三足銅爐竟擺在了正北陰位,爐沿積著薄薄一層灰,想來是常日里燃著什么東西;床幔掛鉤換作兩枚烏木小鉤,瞧著倒也古樸,只是那木頭上雕的并非常見的纏枝蓮,竟是兩朵并蒂的曼陀羅。烏木本就性陰,又雕了這晝開夜合的花,鉤子懸在梁下,正對著床心,暗影落下來時,倒像兩只蟄伏的蝶,悄無聲息攏著股沉郁的陰氣。幾處位置,看似隨意,湊在一處卻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正悄無聲息地收聚著周遭的陰寒之氣。
“不知夫人的八字……可否相告?”
她緩緩開口,腳步隨著目光依次走到這幾處位置。
吳夫人默了一瞬,抬眼看向吳宣。后者則很快地從懷中掏出一張小紙,遞給已經(jīng)站在那三足銅爐前的蘇棠。
蘇棠一手接過,迅速地掠過上面的幾個字,心中立刻有了大概。
她將小紙遞回給吳宣,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沿著爐邊擦過,指尖立刻沾滿了香灰。
放在鼻尖下嗅了嗅,然后掏出帕子將手擦干凈,一邊不經(jīng)意問道:“這爐中燃的是什么香?”
吳宣看了母親一眼,側(cè)過頭想了想,道:“這香……好像是父親帶來的?”
說著,目光又看回吳夫人,向她求證。
“是。”她輕輕點(diǎn)頭,“說是從神廟里求來的,安神的。”
好一個安神的,再安下去,就不用醒了……
“袁小姐可是已經(jīng)看出什么了?”吳宣見她此般,猜到她心中有了底,問道。
“我若是沒猜錯,你這屋間的陳設(shè)多半都是吳大人的手筆吧。”她只略略看了幾樣就發(fā)現(xiàn)了這么多問題,更別提整間屋子的朝向、問前擺設(shè)等其他的問題。
“夫人是身弱之人,本就不宜見陰,可這整間屋子都是為了聚陰而成,您在這待的時間越久,身子耗損的越厲害。”
她簡單解釋了下:“但如今他已經(jīng)對你們有了戒備,貿(mào)然動這屋間陳設(shè)太明顯了。”
所以先前才有了鐘遇給的符。
聽了她的話,吳宣身形一震。
他早該猜到的。那些蛛絲馬跡,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其實都在往這個方向指。可當(dāng)真相真的從別人口中漏出來時,他還是覺得心口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悶得發(fā)疼。
憤怒先沖了上來,指尖猛地攥緊,指節(jié)抵著掌心,疼得他指尖發(fā)麻。
他看見床榻之上的母親面色蒼白,但神情之中卻沒有半點(diǎn)驚訝,像是早就接受了這個結(jié)果。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涌了上來,堵在喉嚨口,澀得他眼眶發(fā)燙。
“但光是這些,只能讓人的身子日益消瘦,耗損元?dú)狻B爡枪诱f,夫人的病情是突然惡化的,想來原因不只有這一個。”
一旁的裴鈺忽然開口。
的確,一定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才使得她的病情加速惡化,才使得鐘遇會來到這里。
那是什么呢……
蘇棠正歪著頭思考著,卻看見裴鈺一雙眼落在那三足銅鼎處,正是自己剛才站著的地方。
“您是說……那香是從神廟帶回來的嗎……”
神廟。
又是神廟。
嗯……為什么說又?
蘇棠微微一愣神。
上一次涉及神廟的時候……是袁家主母。
后來主母一院的線索斷了,只能先放在一旁,恰好正逢袁窈和端王的事,到這會兒,她都差點(diǎn)忘了還有主母一院的事情……
可看裴鈺的意思以及自己入世弟子的稱號,長公主在神廟那應(yīng)該有一定的勢力,若袁家主母與神廟有關(guān),他們會不知道嗎。
腦海中的線索亂成一團(tuán)。
這時,門外傳來細(xì)細(xì)碎碎的腳步聲,是府上家丁來回穿梭準(zhǔn)備迎接家主歸家的動靜。
吳宣反應(yīng)過來,立馬看向兩人。
蘇棠意會,帶著裴鈺向吳夫人辭行,跟著吳宣準(zhǔn)備從后門出去。
他們暫時還不想同吳大人打照面。
裴鈺落在蘇棠身后幾步,蘇棠踏出外時,他還站在屋子的中央處。
“這位公子……”
床榻之上的人忽然叫住他。
腳下步子一頓,裴鈺回過首,見吳夫人支起半邊身子,眼中似有迫切,一手捏緊了被角。
“你……可姓裴?”
她明明壓低了聲音,可這幾個字卻如雷貫耳闖進(jìn)他的世界。
面上仍是不驚不響,他反應(yīng)得很迅速,馬上就要開口回絕,卻聽見吳夫人又用細(xì)弱的聲音道了下一句。
她輕輕一笑,眉角如春雪化開。
“你同你母親,真是像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