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安華堂的路上，桑窈一直不動聲色地打量謝止淵。

她沒想到會在江寧遇見謝止淵，此時距她前世去世，已過去四年有余。

方才得知唐老夫人喚她和謝止淵過去說話，唐奕特意叮囑她，小心行事，莫要得罪了謝止淵。

“六妹妹，這位是京城來的貴客，位高權(quán)重得罪不得，與我們唐家算得上是表親，今日是來給祖母祝壽的，多說多錯，你莫要開罪人家。”

原來謝止淵居然拐著彎跟唐家是表親，桑窈不由得感嘆，自己跟謝止淵真是孽緣，重生一世，也是逃不過跟他扯上干系。

看向二人之間的紅線，桑窈覺得這線不應(yīng)該是紅色，應(yīng)當是黑色。

她的視線落到謝止淵疏冷的眉眼上，前世最后一次見謝止淵，是在她十七歲生辰那日。

謝止淵雖少年老成，十七八歲的年紀卻也充滿朝氣，那時的他眉眼尚且有一絲稚嫩，慍怒時蹙起的眉頭幼稚又生動，一雙薄唇不知是氣得發(fā)紅還是怎么，抿成一條線，被她逗逗，又繃不住笑出來。

年少時謝止淵就是個遠近聞名的美少年，出身陳留謝氏，不僅家門顯赫，滿腹經(jīng)綸，更是長了張招人的臉，謝止淵入仕之前，想跟謝家提親的人可以從謝家排到桑家，繞好幾圈。

如今幾年不見，他的五官愈發(fā)俊朗，只是那股疏離清冷的氣質(zhì)叫人望而卻步，他越來越像個成熟的上位者了。

桑窈漫無目的地想著，全然沒注意到謝止淵已朝她看了過來，等她回過神來時，正撞進男人古井無波的眼神中。

她的心沒由來一抖，倉皇別過臉，卻聽那人道：“姑娘瞧著面熟，可與某有過一面之緣？”

桑窈低下頭，“我自幼在莊子上長大，前些時候才被接回家中，應(yīng)當不曾與大人見過。”

她倒是忘了，唐窈的長相與她原本的模樣，有七分相像，當初她照銅鏡時，還震驚了一瞬。

無血緣的兩人，居然生得如此相像。

桑窈突然覺得，或許她重生在唐窈身上，并不是偶然。

姑娘的聲音細聲細氣，適才匆匆一眼，見她面色蒼白，眉眼間聚著一股病氣，恍惚間，他還以為見到了故人。

只是那人雖病氣纏身，眼神卻是亮的，跟他斗起嘴來永遠不落下風，這位唐六姑娘投壺時的神采，倒是有幾分像她。

思及此，謝止淵眸中劃過一絲落寞。

只是人再像，終究不是那個人。

除卻巫山非云也。

“那是某記錯了。”

桑窈垂首不語，不再抬頭看他。

二人一路無話，到了安華堂。

安華堂內(nèi)，唐老夫人正跟其余夫人閑話家常，橘華走到唐老夫人稟告：“老夫人，六姑娘和表公子已在門外了。”

唐老夫人點點頭，抬手打發(fā)人：“各位陪我老身聊了許久，想必也累了，后院請了戲班子來唱戲，還備上茶點，各位可移步后院盡興。老二媳婦老三媳婦，好好招待客人。”

唐二夫人和唐三夫人起身行禮：“是。”

眾夫人說笑著出門，大夫人見狀正要起身，唐老夫人喊住她：“老大媳婦留一下。”

大夫人面露疑惑，緩緩坐下，等橘華領(lǐng)著桑窈和謝止淵來，她才明白老夫人是何用意。

“娘，六娘她……”

唐老夫人打斷她，“你別急。”

二人走進屋內(nèi)，唐老夫人靜靜打量兩人。

姑娘孱弱嬌美，男子高大端正，倒是有幾分相配。

桑窈大病未愈，面色還有些蒼白，一路走來吹了不少風，此時免不得有幾分咳嗽。

她剛咳幾聲，唐大夫人忙不迭沖她擠眉弄眼，示意她注意儀態(tài)。

桑窈納悶，連咳嗽都不能咳嗎？這唐大夫人就算是顧忌謝止淵在場，也未免有些太過分了。

“祖母。”

“老夫人。”

唐老夫人面露笑意，招呼兩人坐下，“謝大人這些日子，住得可還習慣？唐府不比京城，若有哪里不合心的，盡管給老身說。”

“老夫人言重，某一切都好，并無不適。”

“好好好，那就好。”唐老夫人笑得和藹，看看桑窈，又看看謝止淵，“此番喚你二人前來，是有一事相商。”

桑窈莫名有股不祥的預(yù)感。

“我與你祖母情誼甚篤，當初你舅母懷著六娘時，恰好你祖父帶著你祖母來江寧治理水患，我與你祖母便說好，若大郎媳婦生的是個姑娘，便給你二人訂下婚事。如今六娘長大了，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前些時候你祖母來信一封，說起這樁陳年往事，我與她都覺得不錯。正好你在江寧，我便問問你的意見。”

“你覺得我家六娘，可合你的心意？”

桑窈眉心一跳，果然，那紅線果然代表的是姻緣。

只是她沒想到，唐窈與謝止淵，居然還有這么一段緣分。

“娘，六娘剛回家，現(xiàn)在提婚事，是不是有些早了？”

唐老夫人沉了臉色，“此乃我與謝家姐姐說好的，豈能隨意更改。”

這是鐵了心想讓唐窈與謝止淵結(jié)親了。

其實唐老夫人心中也忐忑不已，謝止淵如今身居高位，什么樣的姑娘他娶不到，便是尚公主，也是配得上的。

一個小小的江寧唐府，若不是有謝家祖母這層關(guān)系在，怕是連見到他都是問題，又怎能讓她把人喊來此處，還試圖插手他的婚事。

他若不想旁人安排他的婚事，有的是辦法。

前些時候謝家姐姐來信時，唐老夫人不是沒想過把這樁婚事給唐屏，畢竟唐窈出身荒野，若是嫁到上京去，免不得闖出禍事，累及唐家，相比之下唐屏知書達理，大家閨秀，怎么都比唐窈合適，這又是樁頂好的婚事，她私心是先考慮唐屏的。

只是那謝家姐姐在信中點名道姓，要的是唐窈，她若想瞞天過海，叫唐屏替嫁唐窈，他日被拆穿，唐家與謝家的緣分，怕會是徹底斷了。

再者，唐窈中毒一事，算唐家對不起她，一樁好婚事，也算是彌補唐家對她的虧欠。

只是不知，謝止淵這邊是否會聽從謝家祖母，應(yīng)下這樁婚事。

他若不愿意，唐老夫人也不能真的拿謝家祖母來壓他。

房中香爐煙霧裊裊，桑窈靜靜看著謝止淵，心里說不清是希望他答應(yīng)，還是希望他拒絕。

謝止淵久久不語，久到桑窈幾乎以為他要拒絕的時候，他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