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風裹著潮濕的涼意鉆進寫字樓的縫隙,姚南喬盯著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凌晨四點十七分。Excel表格里密密麻麻的數據在眼前晃動,她伸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突然發現手機屏幕亮起了新消息。
「最近加班?注意身體。」許知言的頭像安靜地躺在對話框里,像片落在深潭的枯葉。她這才想起,自己已經連續三周錯過周末的開黑時間。指尖懸在鍵盤上方許久,最終只回了句:「在沖季度KPI,忙完請你喝奶茶!」
發送鍵按下的瞬間,姚南喬自己都愣了神。明明只是游戲搭子,為什么要特意報備行程?又為什么,在最疲憊的時候,總會想起那個戴著助聽器、說話總是慢條斯理的男人?
而此刻的許知言,正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消毒水的氣味刺得他鼻腔發酸,助聽器里傳來的點滴聲被放大成刺耳的轟鳴。林玉蘭蒼白的臉浮現在腦海里,今早查房時,醫生那句「建議保守治療」像把鈍刀,一下下割著他的心臟。
記憶突然被拉回二十年前。那個悶熱的夏天,七歲的他因為一場高燒永遠失去了聽力。離婚協議書撕碎的瞬間,父親轉身離去的背影和母親顫抖的手,成了他童年最深的烙印。后來無數個深夜,他總能看見母親在臺燈下核對銷售報表,鬢角的白發在燈光下泛著刺目的光。
十八歲生日那天,林玉蘭顫抖著將助聽器戴在他耳后。當「兒子」兩個字第一次清晰地傳入耳蝸,他看見母親哭得像個孩子。那是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這個世界有聲音,而母親的聲音,是最溫柔的旋律。
消防通道的安全出口燈在黑暗中泛著幽綠的光。許知言摘下助聽器,將臉埋進掌心。三十歲的男人蜷縮在樓梯拐角,淚水無聲地砸在膝蓋上。直到手機震動,他才慌忙擦了擦臉,屏幕上是游戲代打平臺發來的新訂單——「急需沖國服,價格好談」。
他深吸一口氣,在接單欄點下確認。為了給母親湊夠手術費,他已經接了三個游戲代打的單子,白天還要幫小公司寫代碼。高考那年放棄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此刻仿佛又在眼前晃動。但比起這些,他更怕聽見病房里傳來儀器的長鳴。
姚南喬再次打開手機時,已經是三天后。她盯著鎖屏上十幾條未讀消息,大多是許知言發來的「記得吃飯」「少熬夜」,最新的一條停在昨天凌晨:「我最近可能沒時間上線,照顧好自己。」
窗外的梧桐樹簌簌落下枯葉,她突然覺得心里空落落的。那個總是在游戲里替她擋傷害的男人,此刻又在替誰遮風擋雨?手指在鍵盤上猶豫再三,最終只回了句:「等你回來,峽谷缺個保護我的大神。」
秋夜的風掠過城市高樓,將兩份未說出口的牽掛,輕輕揉進了漸涼的夜色里。
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里,許知言盯著繳費單上那個天文數字,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手機在掌心震得發燙,屏幕上「許墨翟」三個字刺得他眼眶發酸。十年未曾聯系的父親,此刻的聲音裹著虛偽的關切:“知言,聽說你媽媽病了?我認識的專家能主刀,但今晚你得陪我見個客戶......“
秋夜的風卷著銀杏葉拍打落地窗,許知言站在五星級酒店宴會廳門口,聽見自己骨節發出細微的脆響。水晶吊燈將張總肥厚的手掌鍍上金邊,那只手正順著他的西裝下擺往上攀爬,指尖在腰側流連:“小許酒量不錯啊,來,再陪張哥喝一杯......“
威士忌辛辣的灼燒感從喉間直沖天靈蓋,許知言盯著父親舉杯時諂媚的笑紋,突然想起七歲那年暴雨夜,母親背著高燒的自己在泥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而此刻西裝革履的許墨翟,正用當年拋棄他們的姿態,將他推進另一個深淵。
“張總,這是犬子,年輕有為......“許墨翟的聲音混著酒氣飄來。他死死攥住桌布,指甲幾乎掐進掌心,直到整瓶威士忌見底,合同上終于落下張總歪斜的簽名。
晨光刺破云層時,許知言跌跌撞撞沖進繳費處。消毒水的氣味混著昨夜的酒氣,讓他胃部翻涌。林玉蘭看見兒子青黑的眼圈和發白的嘴唇,枯瘦的手顫抖著撫上他的臉:“言言,別累壞自己......“
“媽,您就安心手術。“許知言俯身時,助聽器擦過母親鬢角的白發,突然想起十八歲戴上它那天,母親也是這樣摸著他的臉流淚。手術室的紅燈亮起前,他輕輕將母親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就在這兒,等您出來。“
長廊的掛鐘指向第七圈時,許知言蜷縮在塑料椅上,骨節分明的手死死扣住十字架項鏈——那是母親用三個月工資買的成人禮。他盯著手術室門縫漏出的冷光,在心里將所有神明都求了個遍。月光從窗欞斜切進來,將他的影子拉得支離破碎,像極了這些年他拼湊不全的人生。許知言賺錢的步伐不敢停歇,醫院里林玉蘭的病情惡化,這時久無音信的父親許墨翟突然主動聯系他,說答應幫他出他媽媽的手術費,但是他今晚要和他去陪客戶,許墨翟最近在談一個大單子,談成了自己的職位還能再升一升。許墨翟這才想到了自己那個被自己遺忘已久的兒子,一番打聽得知自己前妻病重的消息,有了拿捏許知言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