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三天，我都在偷偷觀察林雨晴。

她像一只安靜的貓，總是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教室，又悄無聲息地消失。上課時，她專注得仿佛世界上只剩下她和老師；下課后，她要么繼續看書，要么就望著窗外發呆，從不參與同學們的閑聊。

今天中午，我端著餐盤在食堂轉了一圈，終于在最角落的位置發現了她。她面前攤開著一本書，筷子機械地在飯菜里撥弄，卻很少送入口中。

“這里有人嗎？“我沒等回答就一屁股坐在她對面。

林雨晴明顯嚇了一跳，手中的筷子差點掉落。她抬頭看我，眉頭微蹙：“沒有。“

“太好了！食堂今天人真多。“我故意大聲抱怨，試圖緩解尷尬，“紅燒肉太咸了，你覺得呢？“

她輕輕搖頭：“我沒點那個。“

“哦。“我扒拉兩口飯，偷瞄她看的書——還是那本《夜鶯與玫瑰》。“你很喜歡王爾德？“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邊緣：“嗯。“

“為什么？“

這個問題似乎讓她意外。她猶豫了一下，聲音輕得像羽毛：“因為他筆下的美麗總是伴隨著破碎。“

我正想追問，突然注意到她挽起的袖口下，有一道青紫色的痕跡。我下意識抓住她的手腕：“你受傷了？“

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抽回手，拉下袖子遮住傷痕：“沒什么，撞到柜子了。“

那絕對不是撞傷——我見過表哥打架后的淤青，那分明是被人用力抓握留下的指痕。但她的眼神告訴我，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劉鋒！原來你在這兒！“張浩的大嗓門打破了我們之間微妙的沉默。他端著餐盤擠過來，看到林雨晴時明顯愣了一下。

“呃，你好。“張浩尷尬地打招呼，然后湊到我耳邊小聲說，“你怎么跟'憂郁林'一起吃飯？“

林雨晴顯然聽到了這個綽號。她合上書，站起身：“我吃好了，你們慢用。“

“等等！“我想挽留她，但她已經快步走開。張浩一臉莫名其妙地坐下。

“'憂郁林'？誰起的這破外號？“我瞪著張浩。

“大家都這么叫啊。“張浩塞了滿嘴飯菜，“初中就開始了。聽說她家里有問題，爸爸酗酒什么的。總之，離她遠點比較好。“

“憑什么？“我突然沒了胃口。

張浩聳聳肩：“隨你便。不過陳雅婷剛才找你呢，聽說你跟她初中同學？“

陳雅婷是我們班公認的班花，開學三天已經收到五封情書。我敷衍地點點頭，心思卻還在林雨晴的傷痕上。

下午的語文課上，許老師宣布了分組作業：“四人一組，分析《荷塘月色》的情感表達方式，下周一展示。“

教室里立刻響起組隊的嘈雜聲。我回頭看了眼林雨晴——她安靜地坐著，沒有任何要找人組隊的意思。而其他人，似乎也默契地忽略了她。

“我們一組吧！“我拉著張浩走到林雨晴桌前，“還差一個人...陳雅婷！“我朝前排招招手。

陳雅婷驚訝地回頭，看到我身邊的林雨晴時，笑容僵了一瞬，但還是走了過來。

“我們四個一組，沒問題吧？“我問。

張浩瞪大眼睛，陳雅婷勉強點頭，而林雨晴——她抬起頭，第一次正眼看我，那雙湖水般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我讀不懂的情緒。

“我習慣一個人做作業。“她輕聲說。

“但這是小組作業啊。“我故意用夸張的委屈語氣說，“你不會忍心看我因為沒組員而掛科吧？“

張浩在一旁翻白眼，陳雅婷則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們。

林雨晴抿了抿嘴唇，最終輕輕點頭。

“太好了！放學后圖書館見？“我趁熱打鐵。

她又一次點頭，然后迅速低下頭，長發遮住了側臉，但我還是捕捉到了她耳尖的一抹微紅。

放學后的圖書館安靜得能聽見翻頁聲。我們四個圍坐在角落的桌子旁，張浩在打瞌睡，陳雅婷忙著補妝，只有我和林雨晴在認真討論。

“我覺得作者在這里表達的不僅是荷塘夜景的美，更是一種逃避現實的心情。“我指著一段文字說。

林雨晴輕輕搖頭：“不完全是逃避。“她的聲音依然很輕，但比平時流暢許多，“更像是在混沌世界中尋找一方凈土。你看這句——'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他不是要逃離，而是想重新發現自己。“

我驚訝地看著她。這番見解比教輔書上的分析還要深刻。

“哇，說得太好了！“我由衷贊嘆，“你應該把這些寫進我們的報告里。“

她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太多，又縮回殼里：“只是...個人看法。“

“很棒的看法。“我微笑，“不如這樣，你負責分析文章情感部分，我整理作者生平和時代背景，張浩和陳雅婷可以...“

我轉頭看向另外兩位組員，發現陳雅婷正盯著我們，眼神復雜。而張浩——這家伙居然真的睡著了。

林雨晴順著我的視線看去，嘴角微微上揚。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近乎微笑的表情，雖然轉瞬即逝，卻讓我心頭莫名一顫。

“我該回去了。“她收拾書本站起身。

“等等，我送你吧。“我匆忙站起來，“昨天那幾個女生...“

“不用。“她搖頭，“她們不會再來找我了。“

“為什么這么確定？“

林雨晴停頓了一下：“因為她們已經得到了想要的。“

我不解地看著她，但她沒有解釋的意思，只是輕輕道別后離開了圖書館。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陳雅婷突然開口，嚇了我一跳。

“什么？“

“林雨晴。“她涂著粉色指甲油的手指敲打著桌面，“你干嘛對她這么熱情？“

我聳聳肩：“她人不錯啊，只是有點害羞。“

陳雅婷冷笑一聲：“她初中三年幾乎沒跟任何人說過話。大家都說她家有問題，爸爸喝醉了就打人...“

“夠了。“我打斷她，“別在背后議論別人。“

陳雅婷驚訝地瞪大眼睛，似乎沒想到我會為了林雨晴頂撞她。張浩這時終于醒了，迷迷糊糊地問：“怎么了？“

“沒什么。“我收起書本，“明天繼續吧。“

走出圖書館時，天已經半黑。我鬼使神差地繞到林雨晴家附近的那條路，遠遠看到那棟老舊的公寓樓。三樓的一個窗戶亮著燈，窗簾緊閉，但隱約能聽到爭吵聲——一個男人在大吼，偶爾夾雜著物品摔碎的聲音。

我站在樹下，心跳加速。那是不是林雨晴的家？她在經歷什么？

正當我猶豫要不要靠近時，窗戶突然打開，一個酒瓶被扔出來，砸在樓下空地上粉碎。我趕緊躲到陰影處，看到林雨晴的身影出現在窗口，她迅速拉上窗戶，拉嚴窗簾，但那一瞬間，我似乎看到她臉上有淚光閃爍。

回家的路上，我腦海里全是林雨晴說王爾德時的那句話——“因為他筆下的美麗總是伴隨著破碎“。

現在，我似乎開始明白了。

第二天早上，林雨晴的座位空著。直到第一節課開始前五分鐘，她才匆匆進入教室，臉色蒼白，眼睛下有明顯的黑眼圈。

“你還好嗎？“我小聲問。

她點點頭，沒有看我，但我注意到她今天穿了長袖襯衫，盡管天氣還很暖和。

許老師開始講課，我卻無心聽講。我的目光不斷飄向林雨晴，她專注記筆記的樣子看起來那么正常，卻又那么不正常——仿佛在用盡全力維持表面的平靜。

下課鈴響，我正要跟她說話，陳雅婷卻搶先一步擠到我桌前。

“劉鋒，周末我生日派對，你來嗎？“她笑容甜美，聲音故意提高讓周圍人都能聽見，“全班都會來哦。“

我余光看到林雨晴低頭收拾書包的動作頓了一下。

“呃，什么時候？“我應付道。

“周六下午三點，我家。“陳雅婷意味深長地看了林雨晴一眼，“不過只有'正常'人才能參加哦。“

林雨晴的動作完全停住了，她的手指緊緊攥住書包帶，指節發白。

我皺起眉頭：“什么意思？“

陳雅婷假裝無辜：“沒什么啊，就是...你知道的，我爸媽很挑客人的。“

我正想反駁，林雨晴卻突然站起來，快步走出教室。我想追上去，卻被張浩拉住。

“別鬧了，陳雅婷家派對可有名了，不去多可惜。“他勸道。

我甩開他的手：“你們這樣排擠同學有意思嗎？“

陳雅婷臉色變了：“你該不會喜歡她吧？那個怪胎？“

“她不是怪胎！“我聲音突然提高，引得周圍同學紛紛側目，“她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善良、聰明！“

說完這句話，我自己都愣住了。我為什么會這么維護一個才認識幾天的同學？

陳雅婷臉色鐵青，轉身走開。張浩拍拍我的肩：“兄弟，你完了。得罪陳雅婷等于得罪半個年級的女生。“

“隨便吧。“我抓起書包沖出門，希望能追上林雨晴。

但走廊上已經不見她的蹤影。我跑到校門口，遠遠看到她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背影瘦小而孤獨。

那一刻，我做出了決定——不管別人怎么說，我都要成為她的朋友。因為在那雙憂郁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別人都忽略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