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社招新？“我拿起教室后墻公告欄上的一張傳單，“林雨晴，你應該試試！“
秋游過后一周，林雨晴的變化微妙但確實存在——她開始偶爾參與課間閑聊，午餐時不再總是獨自一人，甚至會在我的爛笑話面前抿嘴微笑。雖然那笑容轉瞬即逝，但每一次都讓我心跳加速。
“我不行。“她搖搖頭，長發遮住了半邊臉，“我只是隨便寫寫...“
“你那首詩超棒的！“我堅持道，“傳單上說可以提交作品申請，試試又不吃虧。“
她咬著下唇，手指無意識地卷著發梢：“萬一...萬一被拒絕了...“
“那又怎樣？“我聳聳肩，“張浩上周申請籃球隊還被刷下來了呢，現在不也活蹦亂跳的。“
“喂！我聽得見好嗎？“張浩從前排轉過頭來抗議。
林雨晴被我們的互動逗笑了，雖然很輕，但確實是個笑容：“我考慮一下。“
第二天早上，我發現她桌上放著一個信封，上面工整地寫著“文學社投稿“。
“你寫了？“我驚喜地問。
她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昨晚熬夜寫的...一個小故事。“
“太棒了！我幫你送到文學社辦公室吧？“我主動提議。
“不用，我...“她猶豫了一下，“我想自己去。“
這是個大進步。以前的林雨晴絕不會主動參與任何社團活動。我豎起大拇指：“加油！放學告訴我結果。“
整個上午我都忍不住偷看林雨晴，她看起來異常緊張，手指不停地在桌面上敲打無聲的節奏。課間時，她悄悄溜出教室，回來時手里的信封不見了，臉色更加蒼白。
“交了嗎？“我小聲問。
她點點頭，幾乎不敢抬頭看我：“社長說...三天后給答復。“
等待的三天里，林雨晴像是變了個人。她變得異常敏感，每次教室門打開都會驚跳一下，看到文學社的人經過就會屏住呼吸。我從未見過她對一件事如此在意，這讓我更加確信鼓勵她投稿是對的。
第三天下午，一封精致的淺藍色信封出現在林雨晴的課桌上。
“這是什么？“我湊過去問。
她的手在發抖：“文學社...的回信。“
“快打開看看！“
她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抽出一張帶著淡淡香味的信紙。隨著閱讀，她的眼睛越睜越大，最后手捂住嘴，像是要抑制住什么聲音。
“怎么了？被拒絕了？“我緊張地問。
她搖搖頭，把信遞給我。信紙上用工整的字體寫著：
「林雨晴同學：
你的《雨巷微光》讓我們全體編輯部驚嘆不已。如此成熟的文筆和深刻的情感表達實屬罕見。我們誠摯邀請你加入文學社，并希望你能在本周五的社團活動中為大家朗讀你的作品。
此致
敬禮
文學社社長蘇沐」
“他們要你當眾朗讀？！“我驚呼。
林雨晴的臉色瞬間由驚喜轉為驚恐：“我...我不能...“
“你能的！“我握住她的手，立刻被她冰涼的觸感震驚，“你的故事那么棒，應該讓更多人聽到。“
她迅速抽回手，搖搖頭：“在大家面前說話...我會暈過去的。“
“那我陪你一起去。“我堅定地說，“我可以坐在第一排給你打氣。“
她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希望與恐懼交織的光芒：“真的...可以嗎？“
“當然！“我咧嘴一笑，“死黨就是干這個用的。“
“死黨...“她輕聲重復這個詞，嘴角微微上揚，“謝謝你，劉鋒。“
周五放學后，我如約在文學社活動室門口等林雨晴。她遲到了十分鐘，當我幾乎要去找她時，才看到她小跑著趕來，頭發有些凌亂，呼吸急促。
“對不起...我爸今天在家...“她沒說完，但我立刻明白了。
“沒事，剛好趕上。“我故意輕松地說，不想增加她的壓力，“準備好了嗎？“
她搖搖頭，眼中滿是恐懼：“我...我想我還是回去吧...“
“嘿。“我輕輕按住她的肩膀，“還記得王爾德的《夜鶯與玫瑰》嗎？夜鶯為了創造一朵紅玫瑰，甘愿讓荊棘刺穿自己的心臟。你說那是因為最動人的美需要最大的勇氣。“
她深吸一口氣：“但那只是個童話...“
“而你是真實的作家。“我直視她的眼睛，“你的故事值得被聽見。“
活動室里已經坐了二十多人。我們悄悄溜進去，坐在后排。蘇沐社長是個高挑的女生，戴著圓框眼鏡，說話輕聲細語但充滿權威感。
“今天我們有幸邀請到一位新成員，她的作品《雨巷微光》讓我想起了張愛玲早期的散文。“蘇沐微笑著說，“林雨晴同學，你愿意為大家朗讀你的作品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我們。林雨晴的手指緊緊抓住膝蓋上的稿紙，指節發白。我悄悄碰了碰她的手肘，低聲道：“你可以的。“
她慢慢站起來，腳步不穩地走向講臺。站在眾人面前，她顯得那么瘦小，那么脆弱。剛開始讀時，她的聲音顫抖得幾乎聽不清，但隨著故事的展開，奇跡發生了——她的聲音漸漸變得堅定，語調有了起伏，甚至開始配合內容做出一些手勢。
《雨巷微光》講述了一個女孩在雨夜小巷里偶遇一只受傷的流浪貓，她將它帶回家悉心照料，卻遭到父親的強烈反對。最終在一個雨夜，貓悄悄離開了，留給女孩的只有窗臺上的一朵小野花和記憶中短暫的溫暖。
故事簡單卻情感豐沛，林雨晴的朗讀讓在場不少人紅了眼眶。當她讀完最后一句，活動室里先是寂靜，隨后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太精彩了！“蘇沐走上前握住林雨晴的手，“你的描寫細膩入微，情感表達克制卻極具沖擊力。下個月的校刊，我希望你能擔任特約編輯。“
林雨晴的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但眼中閃爍著我從沒見過的光彩。回教室取書包的路上，她幾乎是蹦跳著走的。
“他們喜歡我的故事！“她小聲歡呼，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蘇社長說可以讓我負責下期校刊的一個專欄！“
“我早說過你很棒。“我笑著說，“現在信了吧？“
她突然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我：“謝謝你，劉鋒。如果不是你...“
“嘿，這是你自己的才華。“我撓撓頭，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我能要個簽名嗎？等將來你成了大作家，我就發財了。“
她輕輕打了我一下，卻笑得更加燦爛：“傻瓜。“
那一刻，站在夕陽下的走廊里，看著她明亮的眼睛和飛揚的發絲，我突然有種沖動想告訴她，她笑起來有多好看。但最終我只是說：“走吧，我送你回家。“
“今天不用了。“她搖搖頭，“爸爸...應該不在家。我想自己走走，理清一下思路。“
“好吧，周一見。“我揮揮手，“大作家。“
她轉身離去，步伐比平時輕快許多。我站在原地，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驕傲，又像是別的什么，讓我胸口發緊。
周一早上，我剛進校門就感覺到不對勁。一群學生圍在教學樓前竊竊私語，有人看到我時表情變得古怪。我加快腳步，遠遠就聽到一個男人粗啞的吼叫聲。
“林雨晴！給老子出來！“
我的心一沉，沖向人群中心。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搖搖晃晃地站在教學樓臺階上，手里揮舞著幾張紙，臉色通紅，明顯是喝醉了。是林雨晴的父親。
“躲哪去了？小賤人！“他咆哮著，“偷偷寫這些污蔑老子的東西，還敢發表？“
我認出他手里的正是校刊——最新一期昨天剛剛發行，里面有林雨晴的專欄文章。我的胃部絞緊，那篇文章寫的是一個女孩對家庭暴力的感受，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顯然觸動了她父親的神經。
“這位家長，請您冷靜。“教導主任試圖勸阻，“我們可以去辦公室談...“
“滾開！“男人一把推開主任，“我要找我女兒！林雨晴！“
就在這時，我看到她了——林雨晴從教學樓側門沖出來，臉色慘白如紙，眼中滿是恐懼和羞恥。她徑直跑向父親，聲音哽咽：“爸，我們回家說...“
“回家？“男人冷笑一聲，當眾抓住她的手腕，“現在知道丟人了？寫這些狗屁文章的時候怎么不想想？“
他粗暴地搖晃著她，校刊散落一地。圍觀的同學發出驚呼，但沒人敢上前。我看到林雨晴緊閉雙眼，淚水從眼角滑落，那副表情讓我心如刀割。
“放開她！“我沖上前，聲音大得自己都嚇了一跳。
男人轉向我，瞇起充血的眼睛：“你誰啊？“
“我是她同學。“我擋在林雨晴前面，“您不能這樣對她。“
“呵，同學？“他冷笑一聲，酒氣撲面而來，“就是你們這些小王八蛋慫恿她寫這些的？“
“不是的，爸！“林雨晴試圖解釋，“他們不知道...“
“閉嘴！“男人怒吼，舉起手作勢要打她。
我本能地抓住他的手腕：“不許打她！“
時間仿佛凝固了。男人的臉因憤怒而扭曲，他甩開我的手，轉而揪住我的衣領：“小子，找死是吧？“
“劉鋒！“林雨晴尖叫著拉住父親的手臂，“爸，不要！“
就在沖突一觸即發之際，保安和幾位老師終于趕到，將林父拉開。他被帶走時還在罵罵咧咧，威脅要讓林雨晴退學。
人群漸漸散去，只剩下林雨晴跪在地上撿拾散落的校刊，肩膀不停抖動。我蹲下身幫她，看到她淚如雨下。
“對不起...“她哽咽著說，“對不起讓你看到這些...“
“不是你的錯。“我輕聲說，“你爸他...“
“他看到了校刊。“她機械地重復著，“他看到了校刊...“
我幫她收拾好東西，帶她去了空無一人的美術教室。她蜷縮在角落的椅子上，像只受傷的小動物。我想安慰她，卻不知從何說起。
“那篇文章...我沒想到會被他看見。“她終于開口，聲音嘶啞，“我只是...想把感受寫出來...“
“文章很棒。“我真誠地說，“真的。每個人都這么說。“
“但代價是什么？“她苦笑，“現在全校都知道我家有多不堪了。“
我不知該如何回應。確實，經過今天這一幕，明天校園里肯定會議論紛紛。
“劉鋒...“她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我，“以后...能不能別來找我了？“
“什么？“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看到了，我就是個麻煩。“她咬著嘴唇，“我爸...他不會改變的。而你會因為我惹上更多麻煩。“
“我不在乎...“
“我在乎！“她提高聲音，“你不知道他喝醉后有多可怕...今天他只是來學校鬧，下次可能會傷害你！“
我沉默了。她說得對，我確實不了解那種家庭暴力會發展到什么程度。但就這樣放棄她？我做不到。
“至少讓我送你回家。“我最終說。
她搖搖頭：“不用了...教導主任說會派社工送我。他們...要找我爸談談。“
那天之后，林雨晴就像變回了開學初的樣子——沉默寡言，獨來獨往。每次我試圖接近，她都會找借口躲開。文學社的活動她不再參加，甚至午飯時間也消失了，我找遍整個校園都找不到她。
一周后的午休時間，我在樓梯間堵住了李夢瑤——林雨晴初中時唯一的朋友，現在在隔壁班。
“林雨晴最近還好嗎？“我直截了當地問。
李夢瑤警惕地看著我：“你為什么關心？“
“因為我們是朋友。“我強調，“但她現在躲著我。“
“她不想連累你。“李夢瑤嘆了口氣，“那天之后，她爸被警告了，暫時收斂了一些。但她害怕如果你繼續接近她，她爸會再次爆發。“
“所以她就打算永遠躲著所有人？“
“她覺得這樣對大家都好。“李夢瑤聳聳肩，“尤其是對你。“
“那太荒謬了！“
“是嗎？“李夢瑤突然犀利地看著我，“你知道現在學校怎么傳的嗎？說林雨晴勾引你，說她故意寫那些文章博同情...陳雅婷和她的朋友們沒少推波助瀾。“
我握緊拳頭：“我從沒聽過這些...“
“因為你是個男生，而且人緣好。“李夢瑤苦笑，“沒人敢當著你面說。但林雨晴...她聽到的每一句都像刀子。“
我感到一陣窒息般的憤怒和內疚。我本該保護她遠離這些流言蜚語，卻反而讓她陷入更深的痛苦。
“告訴她，我不會放棄的。“我對李夢瑤說，“不管她躲多久，我都會等。“
李夢瑤搖搖頭：“你真是個固執的人。“
“這叫忠誠。“我糾正她。
下午上課前，我經過女廁所時，聽到里面傳來啜泣聲和陳雅婷尖銳的笑聲。我的心一沉，正要沖進去，卻看到林雨晴跌跌撞撞地跑出來，校服上沾著水漬，頭發也濕漉漉的。
她看到我，眼中閃過一絲驚恐，轉身就要跑。
“林雨晴！“我抓住她的手腕，“發生了什么？“
“沒什么...“她試圖掙脫，“只是...不小心弄濕了...“
“陳雅婷干的？“我怒火中燒，“我要告訴老師！“
“不要！“她驚恐地抓住我的手臂，“求你了，別把事情鬧大...這只會讓她們更針對我。“
看著她哀求的眼神，我的心軟了下來：“至少讓我幫你。“
我帶她去了醫務室，借口說她頭暈摔倒了，向護士借了吹風機和干凈毛巾。在空無一人的走廊長椅上，我幫她擦干頭發，動作盡可能輕柔。
“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她突然問，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停下動作，思考該如何回答。因為我喜歡你？因為看不慣你被欺負？因為...我最終選擇了最簡單的真相：“因為我想看到你繼續寫作。“
她抬起頭，濕漉漉的眼睛看著我：“真的？“
“真的。“我微笑，“你的故事值得被聽見，記得嗎？“
她抿了抿嘴唇，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輕輕點頭：“謝謝。“
雖然只有兩個字，但我知道，那扇差點關閉的門，又微微打開了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