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我睜開眼睛，花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這不是我自己的房間。書桌上整齊排列的少女漫畫、墻上貼著的偶像海報，都在提醒我這是劉鋒妹妹的房間。
我輕輕觸摸臉頰，傷口已經結痂，但觸碰時還是隱隱作痛。昨晚的一切像場夢——父親暴怒的臉、破碎的筆記本、劉鋒溫暖的手，還有劉鋒父母毫不猶豫的收留。這一切太不真實，我生怕一用力呼吸，夢境就會破碎。
敲門聲輕輕響起。
“林雨晴？醒了嗎？“是劉鋒媽媽溫柔的聲音，“早餐做好了?！?/p>
“馬上來！“我趕緊回應，聲音因為緊張而略微尖銳。
我換上昨天臨時從家里拿來的衣服——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猶豫了一下，還是把修復好的筆記本小心地藏在了枕頭下。鏡中的我臉色蒼白，右臉的淤青在晨光中更加明顯。我用長發盡量遮住，深吸一口氣走出房間。
香氣從廚房飄來，煎蛋、培根和烤面包的混合味道讓我的胃不爭氣地叫了起來。餐桌上，劉鋒已經坐在那里，頭發亂糟糟的，睡眼惺忪地往嘴里塞著食物?？吹轿疫M來，他差點被牛奶嗆到。
“早、早上好！“他結結巴巴地說，耳朵尖瞬間變紅。
“早上好?！拔倚÷暬貞?，不敢與他對視。
“來，坐這兒。“劉鋒媽媽熱情地招呼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就都準備了一點?！?/p>
眼前的盤子堆滿了食物——金黃的炒蛋、焦香的培根、新鮮的水果，還有冒著熱氣的牛奶。我家的早餐從來都是便利店飯團或者干脆不吃，這樣豐盛的家庭早餐我只在電視劇里見過。
“謝、謝謝阿姨，太多了...“我手足無措地說。
“多吃點，看你瘦的。“劉鋒媽媽憐愛地看著我臉上的傷，但體貼地沒有多問，“今天周末，你們有什么計劃？“
劉鋒看向我：“你想做什么？“
我咬著嘴唇搖搖頭。我從未有過“周末計劃“這種東西，通常只是躲在自己房間看書，或者趁父親不在家時出去走走。
“那我們去圖書館吧？“劉鋒提議，“正好可以一起寫作業?！?/p>
我感激地點點頭。圖書館是個安全的選擇，不會給劉鋒家添麻煩。
劉鋒爸爸邊看報紙邊喝咖啡，偶爾插入一兩句詢問學校的事。他們家的氛圍如此輕松自然，每個人都在說笑，甚至爭論哪個明星更帥這種無聊話題。我安靜地吃著，感覺自己像個誤入別人幸福生活的旁觀者。
早餐后，我主動要求洗碗。劉鋒媽媽起初拒絕，但在我堅持下妥協了。站在洗碗池前，溫熱的水流沖刷著我的手指，我突然鼻子一酸——這種普通家庭的日常，對我來說竟如此陌生而珍貴。
“需要幫忙嗎？“劉鋒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我迅速眨掉眼角的濕意，搖搖頭：“不用，很快就好了。“
“那我去換衣服，十分鐘后出發？“
我點點頭，繼續專注于洗碗。但當我轉身拿毛巾時，發現劉鋒還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地看著我。
“怎么了？“我問。
“就是...“他撓撓頭，“在我家不用那么拘謹，真的。我爸媽人很好的?！?/p>
我低下頭，手指絞在一起：“我只是...不想給你們添麻煩?！?/p>
“你從來不是麻煩。“他的聲音如此堅定，讓我不得不抬頭看他，“從開學第一天起就不是?！?/p>
我們四目相對，一種奇特的溫暖從胸口擴散開來。但就在這時，一個小炮彈沖進了廚房——劉鋒的妹妹劉蕓，從夏令營提前回來了。
“哥！我回來啦！“她歡叫著撲向劉鋒，然后注意到我的存在，眼睛瞪得溜圓，“哇，你就是住我房間的姐姐嗎？“
“小蕓！“劉鋒媽媽跟進來，“不是說下午才到嗎？“
“想給你們個驚喜嘛！“劉蕓笑嘻嘻地說，然后湊近我，“姐姐你好漂亮！就是臉怎么了？“
“小蕓！“劉鋒厲聲制止，但已經晚了。
我的手下意識捂住淤青，尷尬得想找個地縫鉆進去。劉鋒媽媽趕緊解圍：“小蕓，去把行李收拾好。林姐姐臉上的傷不小心碰的，別多問?！?/p>
劉蕓吐了吐舌頭，蹦蹦跳跳地離開了，但臨走前還好奇地多看了我幾眼。
“對不起，“劉鋒小聲說，“我妹話多但沒惡意?！?/p>
“沒關系?！拔颐銖娦α诵?。這種正常的家庭對話對我來說太陌生了，我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半小時后，我和劉鋒走在去圖書館的路上。陽光明媚，街道兩旁的梧桐樹投下斑駁的陰影。劉鋒一路上指指點點，介紹附近的便利店、公園和他常去的奶茶店。
“那家奶茶超好喝，下次帶你去?！八d奮地說，然后突然停下來，“呃...我是說，如果你喜歡奶茶的話...“
“我沒喝過?！拔依蠈嵆姓J。
“什么？“他夸張地瞪大眼睛，“那你的人生不完整！今天必須嘗試一下！“
他的熱情感染了我，我忍不住微笑起來：“好?！?/p>
圖書館安靜涼爽，我們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我拿出作業本，但注意力卻無法集中。劉鋒就坐在對面，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發梢，給他鍍上一層金邊。他皺眉思考時會在紙上無意識地畫小圓圈，這個習慣我之前從未注意到。
“怎么了？“他突然抬頭，捕捉到我的目光。
我趕緊低頭假裝看書：“沒什么?！?/p>
他歪著頭看我，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笑了笑，繼續寫作業。
中午時分，他兌現承諾帶我去喝奶茶。面對琳瑯滿目的菜單，我完全不知所措。
“第一次的話，推薦經典珍珠奶茶?！八駛€專家一樣建議，“半糖，去冰，完美。“
我點點頭，讓他幫我點。當那杯冰涼甜膩的液體滑過喉嚨時，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睜大了——太好喝了！劉鋒看著我驚訝的表情，得意地笑起來。
“怎么樣，沒騙你吧？“
“嗯！“我用力點頭，又喝了一大口。
我們邊走邊喝，不知不覺來到了一個小公園。孩子們在游樂設施上尖叫玩耍，家長們坐在長椅上聊天。我們找了個僻靜的長椅坐下，享受著初夏的微風。
“林雨晴，“劉鋒突然開口，“你以后...想做什么？“
這個問題讓我愣住了。未來？我從來不敢想那么遠?；钪冗^每一天就已經用盡全力了。
“我不知道...“我輕聲說，“也許...繼續寫作？“
“你一定會成為很棒的作家。“他認真地說，“到時候我要當你的頭號粉絲?！?/p>
他的信任讓我胸口發緊。在那本被撕毀又修復的筆記本里，我寫過多少不敢告訴他的話？寫過多少關于未來的幻想？那些文字里，都有他的身影。
“你呢？“我反問。
“我想學心理學?！八龊跻饬系卣f，“幫助像...呃，幫助有需要的人?！?/p>
我知道他咽回去的是什么。他想說“像你這樣的人“。這個認知讓我既感動又羞愧。
“你很適合。“我真誠地說，“你總是...能看到別人心里的光?！?/p>
他愣住了，然后露出一個我從未見過的柔軟笑容：“那是因為你教會我的?！?/p>
我們相視而笑，那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周日晚上，劉鋒家來了客人——許老師和社工李雯，來做例行家訪。我和劉鋒被安排在客廳旁聽，而劉蕓則被支開去房間做作業。
“林雨晴適應得很好，“劉鋒媽媽匯報，“很安靜懂事的孩子，就是太拘謹了，總怕麻煩我們?！?/p>
“林先生已經開始戒酒治療，“李社工翻看筆記，“初步評估效果不錯。兩周后再決定林雨晴是否回家住?！?/p>
我低頭盯著自己的手指，心情復雜。父親在接受治療？他真的會改變嗎？而我又是否想回到那個家？
“學校方面...“許老師猶豫了一下，“有些情況需要告知各位?！?/p>
她拿出一張折疊的紙，展開后遞給劉鋒父母。我偷瞄了一眼，頓時血液凝固——那是一封匿名舉報信，指控劉鋒和我有“不正當關系“，并質疑學校為何允許男女學生同住一屋檐下。
“這...太荒謬了！“劉鋒爸爸皺眉。
“我們知道，“許老師安撫道，“但按規定必須調查。舉報信不止一封，校長也很重視。“
我的臉燒了起來，手指不自覺地抓緊沙發墊。那些字眼像刀子一樣刺進心里——“不正當關系“、“道德問題“、“不良影響“...這就是同學們眼中的我嗎？
“誰寫的？“劉鋒突然問，聲音低沉得不像他。
“匿名信，我們不知道?！霸S老師嘆氣，“但考慮到林雨晴的特殊情況，學校不會因此要求她搬出去。只是...希望你們在校園里注意言行，避免不必要的接觸?！?/p>
“什么意思？“劉鋒站起來，聲音提高，“讓我們假裝不認識？“
“劉鋒！“他父親警告道。
“只是暫時的建議，“許老師解釋，“等風波過去...“
“什么風波？“劉鋒憤怒地說，“就因為有閑人亂寫舉報信，我們就要配合演出？這不公平！“
我縮在沙發角落，感覺呼吸困難。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劉鋒不會陷入這種境地。他本可以無憂無慮地度過高中生活，和正常的女孩子交往，而不是被卷入我的麻煩中。
“劉鋒，“我輕聲說，“許老師說得對...我們應該...“
“不應該！“他轉向我，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堅定，“我們沒做錯任何事，為什么要躲躲藏藏？“
他的話像一把火，點燃了我內心深處的某種東西。但恐懼很快壓過了那絲勇氣——我見過太多流言如何毀掉一個人。我不能讓劉鋒也經歷那些。
“我...我想休息了?！拔艺酒饋?，聲音發抖，“可以嗎？“
劉鋒媽媽立刻點頭：“當然，親愛的。去吧?！?/p>
我逃也似地回到房間，關上門，終于讓壓抑已久的淚水流下來。枕頭下的筆記本似乎在呼喚我，但我沒有勇氣拿出來。那些關于劉鋒的文字，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感情，現在都成了罪證嗎？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
“林雨晴？“是劉鋒的聲音，“可以進來嗎？“
我迅速擦干眼淚：“嗯。“
他推門而入，臉上寫滿擔憂。我們在床邊沉默地坐了一會兒，誰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對不起，“我終于打破沉默，“都是因為我...“
“別這么說，“他打斷我，“錯的是那些亂寫舉報信的人，還有我...我不該在許老師面前發脾氣?！?/p>
“但他們說得對...“我咬著嘴唇，“和我走太近會影響你的名聲...“
他猛地轉向我：“你聽好，林雨晴。我不在乎別人怎么想。你是我的朋友，重要的人，我不會因為幾句閑言碎語就假裝不認識你?！?/p>
他的眼睛在臺燈下閃閃發亮，像兩顆堅定的星星。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劉鋒——如此堅決，如此成熟。
“可是...“
“沒有可是。“他輕輕握住我的手，“我們一起面對，好嗎？“
他的手溫暖而有力，給了我莫名的勇氣。我點點頭，雖然恐懼仍在，但不再那么窒息了。
“對了，“他突然想起什么，“小蕓讓我問你，明天能借用你五分鐘嗎？她說有重要的事。“
我疑惑地點頭。劉蕓找我做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洗漱完畢走出浴室，就被等候多時的劉蕓一把拉進了她的房間。
“姐姐！“她神秘兮兮地關上門，“我有東西給你?！?/p>
她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精致的發夾，上面點綴著小巧的珍珠：“這個送你！能幫你遮住這里的傷。“她指了指自己的右臉示意。
我愣住了：“為、為什么送我...“
“因為我哥喜歡你?。 八硭斎坏卣f，“他昨晚偷偷問我哪種發夾好看，笨死了，連這個都不會選，所以我幫他買了?！?/p>
我的臉瞬間燒了起來：“你...你誤會了...“
“才沒有！“她得意地晃著腦袋，“我看得可清楚了。他老是偷看你，還為你跟爸媽吵架...哦！還有他書桌抽屜里全是你參加文學社的校刊！“
我的心跳快得幾乎要蹦出胸膛。劉鋒...喜歡我？這怎么可能？但劉蕓的話讓我想起那本筆記本里，我寫過的無數關于他的文字——他的笑容像陽光，他的聲音讓我安心，他是我黑暗生活中的唯一光亮...
“總之，“劉蕓老氣橫秋地說，“你要好好用這個發夾。我哥雖然傻乎乎的，但他是個好人！“
我接過發夾，手指微微發抖：“謝...謝謝你?！?/p>
早餐時，我戴著那個發夾出現。劉鋒看到后差點把橙汁噴出來，臉一直紅到耳根。而劉蕓則在一旁偷笑，被劉鋒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去學校的路上，我們并肩走著，比平時更加沉默。校園里，我能感覺到一些同學異樣的目光和竊竊私語。舉報信的事顯然已經傳開了。
“別理他們?！皠h低聲說，故意靠近我一些，“我們光明正大?！?/p>
他的勇氣感染了我。我抬起頭，不再躲避那些目光。讓那些人看吧，我們問心無愧。
然而，午休時分，許老師還是把我們叫到了辦公室。
“舉報信的事鬧大了，“她嚴肅地說，“校長要求你們寫份說明。在事情澄清前，盡量避免單獨相處?！?/p>
“這太荒謬了！“劉鋒再次抗議。
“劉鋒，“許老師難得嚴厲，“這是為你們好。尤其是為了保護林雨晴?！?/p>
我猛地抬頭。許老師說對了——如果風波繼續擴大，兒童保護機構可能會重新考慮我的安置方案。我不能再冒險了。
“我明白了，許老師?！拔逸p聲說，“我們會注意的?！?/p>
離開辦公室后，劉鋒煩躁地抓亂頭發：“這算什么？我們又沒做錯什么！“
“但流言會傷害人，“我試圖解釋，“如果事情鬧大，我可能會被送去外地...“
他愣住了，顯然沒想到這一層：“我...我沒考慮到這個。“
“所以，“我強忍淚水，“暫時...我們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p>
他看著我，眼中滿是痛苦和不甘，但最終還是緩緩點頭：“好吧...但只是暫時的。等風波過去...“
我點點頭，不敢說話，怕一開口就會哭出來。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在學校里形同陌路。但每天放學后，劉鋒總會“偶然“出現在我回家的路上，然后保持幾步的距離，默默陪我走到他家門口。這種默契的陪伴成了我每天最期待的時刻。
而每天晚上，我都會在那本修復的筆記本上寫下更多文字——關于他的勇敢，他的溫暖，以及我永遠不敢說出口的感情。
畢業和未來仍是懸在頭頂的陰影，但此刻，在這短暫的庇護所里，我允許自己偷偷做著一個不可能的夢——也許，只是也許，有一天我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邊，不再是負擔，而是平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