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七皇子府張燈結彩。
沈清盯著銅鏡中盛裝的自己，金線繡的鳳凰嫁衣在晨光中熠熠生輝。妝娘正為她描眉，筆尖卻抖得厲害。
“姑娘...“妝娘聲音發顫，“燕國使團已經到前廳了?！?/p>
沈清按住左腕的銀鐲，母親的字條貼著肌膚發燙。窗外傳來獵隼的嘯叫，她瞇眼望去，看見雷煥在檐角做了個手勢——計劃有變。
“眉毛畫歪了。“她突然說，抬手抹去妝娘剛畫好的遠山黛，“我母親教過，畫眉要這樣...“指尖蘸了黛粉，在眉尾輕輕一挑，留下個極小的燕尾弧度。
妝娘瞳孔驟縮，手中筆“啪“地落地。沈清一把扣住她手腕：“果然是你，'畫眉'。“
這個每天來府中為她梳妝的婦人，竟是北燕潛伏二十年的暗棋！妝娘突然詭異一笑，袖中滑出根銀簪直刺沈清咽喉：“公主不該回來?！?/p>
沈清側身閃避，銀簪擦過脖頸帶出血線。她反手將妝娘按在妝臺上，銅鏡嘩啦落地：“我母親在哪？“
“萱夫人？“妝娘嘴角溢出黑血，“她在地獄等您...“話音未落，人已氣絕。沈清掰開她緊握的手，掌心是顆蠟丸，里面裹著寫有“今日酉時，太和殿“的紙條。
門外傳來腳步聲，沈清迅速藏起蠟丸。祁凌寒一襲大紅喜服踏入內室，看到地上尸體時眼神一凜：“燕三的人？“
“你的'請君入甕'差點變成'引狼入室'?！吧蚯宄断路敝氐镍P冠，“畫眉是沖你來的?！?/p>
祁凌寒拾起地上的眉筆，在妝臺寫下“將計就計“。他靠近時，沈清聞到他身上沉水香中混著一絲血腥氣——他的傷還沒好。
“燕桓已經起疑。“他假意為她整理珠釵，唇幾乎貼在她耳畔，“稍后合巹禮上，無論發生什么，別離開我身邊。“
沈清袖中的手微微發抖。祁凌寒的呼吸掃過她耳垂，讓她想起那個暴雨夜他昏迷中的囈語。她強迫自己冷靜：“韓嘯的尸體有線索了？“
“今早在護城河發現?！捌盍韬蝗晃兆∷氖?，在她掌心畫了個“七“字，“心口插著這支簪?！?/p>
他袖中滑出半截斷簪——正是沈清那日從太傅府挖出的母親遺物！沈清胃部絞痛，所以韓嘯是母親殺的？可母親不是被燕三...
“吉時到！“禮官在門外高呼。
祁凌寒為她重新戴上鳳冠，指尖在流蘇間停頓：“記住，玉牒是假的這事，只有你我知道。“
喜樂聲中，沈清被攙扶著走向喜堂。蓋頭下的視野有限，她仍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刺在身上。當燕桓的聲音在前方響起時，她險些控制不住殺意。
“含章妹妹，別來無恙。“
蓋頭被金秤桿挑起，沈清看見燕桓就站在祁凌寒身側，一襲墨藍北燕服飾，眉間朱砂痣紅得刺目。他手中捧著個鎏金匣子，正是那日裝“玉牒“的容器。
“三殿下厚禮。“祁凌寒擋在沈清前面，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警惕，“不如先飲合巹酒？“
燕桓笑著搖頭：“本宮要先驗玉牒?！八抗馊缍旧甙憷p上沈清，“妹妹不會拒絕吧？“
喜堂瞬間安靜。沈清瞥見四周賓客中混著不少陌生面孔，袖中暗器已然在手。她緩緩取出半塊血玉牒，祁凌寒也拿出另一半。當兩塊玉牒在盤中相合時，燕桓突然大笑。
“好個沈萱！“他猛地摔碎玉盤，“用贗品騙了本宮二十年！“
碎片飛濺中，沈清看見祁凌寒袖中寒光一閃。燕桓卻更快地拍掌三下，喜堂四面的窗欞同時爆裂，數十黑衣人持弩闖入！
“弓箭手！“雷煥的吼聲被破空聲淹沒。沈清旋身躲到柱后，銀針已放倒三人?；靵y中，燕桓鬼魅般逼近她：“你以為祁凌寒真在乎你？他不過是想用你引出...“
一支羽箭貫穿燕桓肩膀，將他釘在喜帳上。祁凌寒手持長弓立在梁上，喜服被血染得愈發鮮艷：“三殿下話太多了?！?/p>
沈清正要上前，腳下突然踩到異物——是那塊“玉牒“碎片，斷面竟露出金屬光澤！她趁亂藏起一片，抬頭看見燕桓已被親衛護著退到門口。
“酉時太和殿...“燕桓的唇語清晰可辨，“你母親在那兒?！?/p>
一支弩箭突然射向沈清后心！祁凌寒飛身撲來，弩箭深深扎入他右肩。沈清接住墜落的男人，摸到滿手溫熱。祁凌寒在她懷中艱難地指向燕桓逃竄的方向：“別...追...“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沉悶的鐘聲——是宮喪！滿堂賓客頓時嘩然。傳令官跌跌撞撞沖進來：“陛下...陛下駕崩了！“
沈清感到祁凌寒身體猛地繃緊。他強撐著站起來，染血的手死死攥住她手腕：“跟我入宮?！奥曇舻偷弥挥兴苈犚姡艾F在?！?/p>
馬車疾馳向皇宮時，祁凌寒肩頭的血已經浸透半邊衣袍。沈清撕下袖擺為他包扎，發現他腰間系著塊陌生的玄鐵令牌——正面是龍紋，背面刻著“如朕親臨“。
“先帝給的？“她忍不住問。
祁凌寒閉目養神，卻微微點頭。沈清想起那個暴雨夜他說過的話：“我懷疑的是韓嘯的動機...“所以祁凌寒這些年潛伏在暗處，是先帝布下的棋？
宮門前，禁軍統領見到令牌立刻放行。沈清跟著祁凌寒穿過重重宮門，發現沿途侍衛全都換了陌生面孔。當他們來到太和殿前廣場時，沈清突然拽住祁凌寒——
臺階上跪著個素衣女子，背影與母親有八分相似。那人似乎感應到什么，回頭望來。沈清看清她耳垂上的紅痣，呼吸幾乎停滯：是畫像上那個侍女！
女子嘴唇微動，沈清辨出她說的是“青云觀地宮“。就在這電光火石間，祁凌寒突然擋在她面前：“別看！“
一支淬毒的袖箭從女子袖中射出，擦著祁凌寒臉頰飛過。禁衛一擁而上，女子卻已服毒自盡。沈清想沖上前，被祁凌寒死死扣住腰身：“是死士易容的！“
“她耳后有紅痣！“沈清掙扎著，“她認識我母親...“
祁凌寒突然捏住她下巴，強迫她看向太和殿屋頂。沈清倒吸一口冷氣——那里蹲著個戴破損青銅面具的身影，正冷冷注視著這一切。
“影梟?！捌盍韬曇舭l緊，“他才是燕三的殺招?！?/p>
喪鐘再次響起，太監尖聲宣布大行皇帝遺詔。當聽到“傳位于七皇子祁凌寒“時，沈清感覺腰間的手驟然收緊。祁凌寒臉上沒有半分喜色，反而蒼白如紙。
“陛下！“老丞相撲通跪下，“北境急報，燕桓率五萬鐵騎壓境，聲稱要迎回含章公主！“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到沈清身上。她站在原地，看著祁凌寒——不，現在是新帝了——緩緩松開環住她的手，一步步走向龍椅。男人轉身的瞬間，她看清他眼底深不見底的寒意。
“沈氏女。“祁凌寒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你可愿為質，換邊境三年太平？“
沈清如墜冰窟。這就是他的計劃？用她作餌引燕桓現身，再把她當籌碼？她望向那雙曾經在暴雨夜為她擋箭的眼睛，此刻里面只有帝王的無情。
“民女...“她剛要開口，喉頭突然涌上腥甜。視線開始模糊，最后的意識里，她看見祁凌寒從龍椅上猛地站起，而自己吐出的血，竟然也是黑色的...
“知意！“
這是她陷入黑暗前，聽到的最后一聲呼喚。
不知過了多久，沈清在藥香中醒來。身下是陌生的龍紋錦被，腕上搭著三根金線——懸絲診脈。她試圖起身，卻被一雙溫暖的手按回枕上。
“別動。“
沈清轉頭，看見祁凌寒披著件素白單衣坐在榻邊，眼下青黑一片。他指尖還纏著金線的另一端，顯然剛才親自在為她把脈。
“我...中毒了？“沈清聲音嘶啞。
祁凌寒收起金線，從藥碗中舀了勺湯藥遞到她唇邊：“畫眉的簪子上淬了'相思斷'，與燕三給你下的毒相沖。“
沈清避開藥勺：“為什么騙我？“她盯著他腰間新換的玄鐵令，“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就成了你棋盤上的子？“
藥碗在祁凌寒手中微微傾斜，褐色藥汁滴在龍紋被褥上，像干涸的血跡。窗外傳來三更鼓聲，他忽然伸手撫上她臉頰，拇指擦過那道已經結痂的傷痕：“從你往我藥里加蜂蜜那天起?！?/p>
這個回答讓沈清措手不及。永和十四年冬，那個總在后院練劍的蒼白少年...她原以為他早忘了。
“先帝知道我的身世？“
祁凌寒搖頭：“他只知沈家滅門案有異?！八鋈豢人云饋?，指縫間滲出黑色血絲，“我查了五年，才發現燕三要的不是玉牒，而是...“
話未說完，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雷煥隔著門稟報：“陛下！影梟出現在冷宮，殺了我們八個兄弟！“
祁凌寒猛地站起，又因眩暈扶住床柱。沈清強撐著下榻，撿起他滑落的外袍：“我跟你去?！?/p>
“不行！“祁凌寒厲聲喝止，卻在看到她倔強的眼神時軟下語氣，“...跟緊我?！?/p>
月色下的冷宮像座巨大的墳墓。沈清跟著祁凌寒穿過雜草叢生的回廊，注意到他右手始終按在劍柄上，步伐卻虛浮得厲害——他的毒肯定又發作了。
“在那里！“雷煥突然指向枯井。
青銅面具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影梟蹲在井沿上，手中劍滴著血。看到祁凌寒時，他發出沙啞的笑聲：“師弟，別來無恙。“
沈清震驚地看向祁凌寒，后者面色陰沉如鐵。影梟繼續道：“師父讓我問你，為何違背誓言？“他劍尖指向沈清，“這女人本該死在五年前?！?/p>
祁凌寒拔劍出鞘：“閉嘴?！?/p>
兩道身影在月下交錯，劍光如雪。沈清看出他們師出同門，招式幾乎一模一樣。但當影梟左腕鎖鏈甩出時，祁凌寒明顯慢了一拍——右肩的傷影響了他。
“小心！“沈清銀針出手，打偏了直取祁凌寒咽喉的一劍。影梟冷笑一聲，突然向她撲來。千鈞一發之際，祁凌寒擲出佩劍，貫穿影梟左肩將人釘在廊柱上。
面具“當啷“落地，露出張與祁凌寒七分相似的臉。沈清倒吸一口冷氣——這人左頰也有顆朱砂痣，位置與她原本的一模一樣！
“師兄好狠的心。“影梟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齒，“為了個女人，連同胞兄長都殺？“
祁凌寒面無表情地擰斷了他脖子。
沈清站在滿地血泊中，感到一陣眩暈。影梟臨死前說的“同胞兄長“，祁凌寒腕間的“七“字烙印，燕桓對她異乎尋常的執著...所有線索突然串聯成可怕的真相。
“他騙你的。“祁凌寒拾起染血的面具，“我沒有兄弟。“
沈清想追問，卻見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黑血噴在殘破的面具上。她慌忙扶住搖搖欲墜的新帝，觸手一片滾燙——他在發燒！
回到寢殿后，太醫們手忙腳亂地為祁凌寒診治。沈清站在屏風外，摩挲著袖中的玉牒碎片。金屬斷面在燭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她突然意識到這是什么——某種機關的鑰匙！
屏風內，祁凌寒在高燒中無意識地喊她的名字。沈清走近時，被他滾燙的手一把抓?。骸皠e去...青云觀...“
她僵在原地。祁凌寒怎么知道她打算去青云觀？除非...他見過真正的玉牒，或者知道地宮里有什么。
“陛下需要靜養?！袄咸t委婉地請她離開。
沈清走到殿外，望著滿天星斗。母親可能還活著，燕桓想要的不只是玉牒，祁凌寒身上藏著更多秘密...她握緊碎片，做出了決定。
寅時三刻，一道身影溜出皇宮側門，向著青云觀方向疾馳而去。沈清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后不久，祁凌寒就從噩夢中驚醒，對著空蕩蕩的寢殿發出撕心裂肺的喊聲：
“沈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