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青云觀籠罩在晨霧中，像幅洇濕的水墨畫。沈清避開巡邏的道士，沿著記憶中的路線摸到凈室。老子像的眼珠機關依然有效，密道開啟時涌出的陰風帶著陳腐的血腥氣。
她點燃火折子，沿著陡峭的石階下行。墻壁上的抓痕比上次更多了，有些還很新鮮。密道盡頭是間圓形石室，中央矗立著兩人高的青銅鼎，鼎身刻滿密密麻麻的北燕文字。
火光照亮鼎文的瞬間，沈清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那些文字記載著北燕皇室最大的秘密——永和元年，燕三皇子與周朝太傅夫人沈萱的私情，以及他們誕下的“含章公主“。
但最讓她窒息的，是鼎背面刻的小字：“同年冬，萱產雙子，女留周室，男嬰交由影衛撫養。“旁邊附著兩幅畫像：左邊女嬰耳后有紅痣，右邊男嬰左腕內側有“七“字烙印。
“不...“沈清指甲摳進青銅紋路，喉嚨里擠出不成調的嗚咽。祁凌寒腕間的烙印，影梟臨死前說的“同胞兄長“...所以她和祁凌寒竟是...
“很震撼是不是？“燕桓的聲音突然在背后響起，“朕第一次看到時，也差點捏碎這破鼎?！?/p>
沈清猛地轉身，銀針已然在手。燕桓一襲墨藍錦袍站在三步外，手中把玩著那塊破損的青銅面具。他身后站著十幾個黑衣人，每人左腕都纏著鐵鏈。
“你以為祁凌寒不知道？“燕桓輕笑著用面具邊緣刮擦鼎身，“他三年前就下過這個地宮。“
銅鼎發出刺耳的嗡鳴，震得沈清耳膜生疼。她強迫自己冷靜：“你想要什么？若為玉牒，那東西是假的?！?/p>
“朕要的從來不是玉牒?！把嗷竿蝗槐平?，捏住她下巴強迫她看向銅鼎內側，“看清楚了，這是什么？“
鼎內壁刻著幅地圖——大周龍脈走向圖，標注著七個紅點。沈清突然明白過來：“你想斷大周龍脈？“
“聰明?！把嗷杆砷_她，轉向銅鼎背面輕輕一推。整面鼎壁旋轉起來，露出后面幽深的通道，“這里通向太傅府枯井，沿途埋著三百斤火藥?！?/p>
沈清胃部絞痛。所以韓嘯這些年挖密道，竟是為燕桓鋪路？她悄悄摸向袖中的玉牒碎片：“為何告訴我這些？“
“因為只有'含章公主'的血能激活機關?！把嗷竿蝗蛔プ∷笸?，銀鐲在碰撞中裂開一道縫，“你以為祁凌寒為何留你性命？“
沈清奮力掙扎，銀鐲徹底碎裂。燕桓撿起碎片插入鼎上某個凹槽，地面突然劇烈震動！通道深處傳來沉悶的爆炸聲，碎石簌簌落下。
“住手！“沈清撲向機關，卻被燕桓一劍刺穿肩膀。劇痛中她看見黑衣人魚貫進入通道，而燕桓站在鼎旁冷笑：“半刻鐘后，整個皇城都會塌陷?！?/p>
鮮血順著指尖滴在青銅鼎上，那些刻文突然泛起詭異的紅光。沈清恍惚看見母親的身影在光中浮現，對她做了個奇怪的手勢——拇指按住小指，其余三指伸直。
這是小時候母親教她的暗號，意思是“相信我“。
紅光越來越盛，燕桓驚疑不定地后退：“你做了什么？“
沈清自己也茫然不解。就在此時，通道內傳來接連不斷的慘叫！一個血人跌跌撞撞跑出來：“陛下！通道里有埋...“
話音未落，一支羽箭貫穿他咽喉。更多箭矢從通道射出，燕桓的親衛如割麥般倒下。煙霧中走出個挺拔的身影——祁凌寒一身玄甲，手中長弓還在震顫。
“三殿下好算計?！捌盍韬穆曇衾涞孟癖翱上藱z查火藥是否受潮。“
燕桓臉色大變，突然拽過沈清擋在身前：“別過來！否則我殺了她！“
沈清感到頸間一涼，燕桓的匕首已經貼上肌膚。她與祁凌寒四目相對，男人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慌亂。
“放她走?！捌盍韬従彿畔鹿?，“條件你開。“
燕桓獰笑著拖著她往通道退：“我要你跪下來求我?！?/p>
空氣凝固了。沈清看見祁凌寒下頜繃出鋒利的線條，玄甲下的身軀微微發抖。他是新帝，是天下共主，跪下去就是大周跪下去...
“好?！?/p>
甲胄落地聲在石室中格外刺耳。祁凌寒單膝觸地的瞬間，沈清心臟像被狠狠攥住。燕桓得意大笑，匕首稍稍離開了她脖頸。
就是現在！沈清肘擊燕桓腹部，同時后仰頭槌撞向他下巴。燕桓吃痛松手，她趁機前撲，卻被燕桓甩出的鐵鏈纏住腳踝。
“找死！“燕桓舉劍刺向她心口。
千鈞一發之際，祁凌寒飛身撲來。長劍貫穿他腹部，血噴了沈清滿臉。她尖叫著拔出銀針扎入燕桓眼窩，對方慘叫著松手。
“走...“祁凌寒滿嘴是血地推她，“通道...有埋伏...“
沈清撕下衣擺按在他傷口上，鮮血瞬間浸透布料。燕桓在一旁捂著眼睛哀嚎，她撿起他掉落的劍，毫不猶豫刺入他心窩。
“這一劍，為我母親?！?/p>
燕桓抽搐著斷了氣。沈清丟下劍，顫抖著扶起祁凌寒：“撐住，我帶你出去?！?/p>
祁凌寒卻推開她，艱難地爬到銅鼎前。他沾血的手指撫過那些刻文，突然苦笑起來：“原來...如此...“
“別看了！“沈清哭著拽他，“那些都是假的！“
祁凌寒突然抓住她手腕：“你...看到手勢了？“見沈清點頭，他如釋重負地閉上眼，“那就好...“
通道深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雷煥帶著鐵浮屠沖進來?？吹綔喩硎茄钠盍韬?，這鐵塔般的漢子竟紅了眼眶：“陛下！太醫就在上面！“
祁凌寒卻搖頭，從懷中掏出個錦囊塞給沈清：“打開...看看...“
沈清抖著手解開錦囊，里面是半塊糖糕——已經干硬發霉，卻還依稀能看出是海棠花的形狀。她十四歲那年，曾把這樣的糖糕塞給那個在后院練劍的蒼白少年。
“你...一直留著？“
祁凌寒嘴角溢出更多鮮血：“那年...你往藥里加蜂蜜...“他艱難地抬手，似乎想碰她臉頰，“太甜了...“
沈清淚如雨下。她終于明白祁凌寒為何總在生死關頭救她，為何寧愿自己中毒也要給她解藥，為何會在登基大典上失態地喊她的名字...
“別說話，我們上去...“她試圖扶起他，卻摸到滿手黏膩。祁凌寒的傷比她想象的更重，腸子都快流出來了。
雷煥二話不說背起祁凌寒就往通道沖。沈清跟在后面，突然瞥見銅鼎背面的壁畫在血浸后變了顏色——原本普通的山水畫中浮現出一條金色路線，終點是座小樓圖案。
母親的手勢，銅鼎的秘密，金色路線...有什么重要線索被她忽略了。但此刻她滿心只有祁凌寒越來越微弱的呼吸，其他什么都顧不上了。
通道比想象中長。走到一半時，祁凌寒突然在雷煥背上掙扎起來：“放...我下來...“
“陛下別動！傷口會裂開！“
祁凌寒卻執意要下地。他靠著墻壁滑坐在地上，臉色白得嚇人：“清兒...過來...“
沈清跪在他面前，眼淚砸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祁凌寒用盡最后力氣將某物塞進她手心——是那塊刻著“沈“字的玉佩，如今已經染紅。
“青云觀...地宮西側...還有...“話未說完，他猛地咳出大口黑血，整個人向前栽倒。
“祁凌寒！“沈清接住他，觸手一片冰涼。雷煥探了探鼻息，突然跪地痛哭。
沈清整個世界在瞬間崩塌。她機械地撫摸著祁凌寒的臉，從鋒利的眉骨到高挺的鼻梁，再到那雙再也不會睜開的眼睛。最后，她的指尖停留在他左腕那個“七“字烙印上。
“不對...“她突然喃喃自語，“鼎文說男嬰交給影衛撫養...影衛的烙印不是這樣的...“
她瘋了一般撕開祁凌寒的衣領，檢查他身上的每一處傷疤。當翻到他右肩后方時，一個熟悉的標記讓她如遭雷擊——三瓣梅花的疤痕，中心有個極小的“萱“字！
這是母親的手法。當年母親救過的傷者，都會在傷口最深處留下這樣的標記。所以祁凌寒不是鼎文記載的那個男嬰，他是...
“姑娘！“雷煥突然拽她，“有動靜！“
通道另一端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像是大軍行進。沈清將玉佩塞回祁凌寒懷中，輕吻了一下他冰涼的額頭：“等我回來?！?/p>
她起身時，雷煥驚愕地發現這姑娘眼神完全變了——不再是聽雪樓殺手的冷冽，也不是沈家千金的溫婉，而是一種近乎絕望的堅毅。
“帶陛下回宮?！吧蚯宄槌隼谉ǖ呐宓?，“我去去就回?！?/p>
沒等雷煥回應，她已經沖向通道深處。壁畫上的金色路線在腦中清晰浮現，而終點那座小樓...她突然想起來了，是母親在太傅府的私庫，小時候嚴禁她進入的地方。
通道盡頭果然是太傅府枯井。沈清爬出井口時，朝陽剛好躍出地平線。她跌跌撞撞奔向那座已經半塌的小樓，在廢墟中翻找母親留下的線索。
當她在斷墻后發現暗格時，雙手已經血肉模糊。暗格里靜靜躺著一封信和一把鑰匙，信封上是母親的字跡：“清兒親啟“。
信紙已經泛黃，但字跡依然清晰：
“清兒，若你看到此信，說明凌寒那孩子終究沒能護住你。別怪他，他為娘發過誓，寧可自己死也不會讓你受傷害。鼎文是假的，娘從未背叛你父親。凌寒是你父親在邊關撿的孤兒，因天生心疾被棄，我救活他后托付給可靠之人...“
信紙從指間滑落。沈清跪在廢墟中，哭得撕心裂肺。所以祁凌寒與她毫無血緣關系，他這些年默默守護，僅僅是為了報答母親的救命之恩？
鑰匙突然在陽光下反光，她撿起來仔細端詳——與玉牒碎片的材質一模一樣！母親在信末寫道：“這把鑰匙能打開真正玉牒的容器，它在...“
“姑娘！姑娘！“雷煥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陛下...陛下醒了！“
沈清如遭雷擊。她攥著信和鑰匙狂奔向雷煥：“你說什么？“
“剛走到宮門，陛下突然開始喘氣！“雷煥激動得語無倫次，“太醫說這是龜息功，練到極致能假死三個時辰！“
沈清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龜息功...所以祁凌寒是故意裝死？為什么？為了讓她...發現這封信？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轉向太和殿方向。晨光中，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殿前高階上，雖被太醫們團團圍住，目光卻穿過半個皇城，準確落在她身上。
祁凌寒還活著。
這個認知讓沈清渾身發抖。她低頭看著手中的鑰匙，母親信中的最后一句浮現腦海：
“玉牒里藏著的不是你的身世，而是大周龍脈真正的秘密。燕桓想要它，是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