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沖刷著太傅府的斷壁殘垣，沈清跪在母親生前的妝臺位置，指尖陷入潮濕的泥土。祁凌寒給的解藥在袖中發燙，她卻遲遲沒有回去的打算。
“姑娘。“鐵浮屠統領雷煥撐著傘走近，“主上醒了，問您...“
“告訴他我在找東西。“沈清頭也不抬，繼續挖掘著已經翻過三遍的地面。雨水混著淚水砸在土坑里，她突然摸到個硬物——是半截斷簪！母親最愛的白玉孔雀簪，簪頭已經不見了，但中空的簪身里似乎藏著東西。
雷煥識趣地退到廊下。沈清顫抖著擰開簪身，倒出卷薄如蟬翼的絲絹。母親熟悉的字跡在雨中漸漸顯現：
“清兒，若你看到此信，娘已不在人世。永和十四年燕桓以你小姨為質，逼我盜南境兵防圖。我將計就計獻假圖，致燕三大敗。然祁氏小將軍中伏重傷，我不得不以血引蠱救之...“
絲絹后半截被血浸透了，但幾個關鍵詞依然可辨：“韓嘯知曉“、“燕三威脅“、“玉牒為假“。沈清胸口劇烈起伏，所以母親早就知道韓嘯是叛徒？那真正的玉牒...
她突然想起什么，從懷中掏出那半塊血玉牒。對著閃電的光仔細查看，果然在“含章“二字下發現極細的紋路——是后來刻上去的！母親留給她的根本不是北燕玉牒，而是...
“沈姑娘好眼力。“
沈清猛地回頭，祁凌寒不知何時站在身后，臉色仍蒼白如紙，肩頭繃帶被雨浸透泛著淡紅。他手中拿著另半塊玉牒，兩道裂痕在閃電下清晰可見：“這不是燕室玉牒的材質。“
“你知道？“沈清攥緊斷簪，簪尖在掌心刺出血痕。
祁凌寒咳嗽兩聲，示意雷煥退下。待腳步聲遠去，他才緩緩蹲下，與沈清平視：“三年前我在南境截獲過真玉牒，紋路完全不同。“他指向血玉邊緣，“這里本該有金絲嵌的燕尾紋。“
雨聲忽然變大，沈清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他眼里的金褐色淡了許多，顯得那雙眼格外清透。某種奇異的直覺涌上心頭：“你早就懷疑我的身世？“
“我懷疑的是韓嘯的動機。“祁凌寒突然伸手拂去她發間雨水，指尖在觸到她耳廓時微微一頓，“五年前他為何非要滅沈家滿門？若只為討好燕三，留著你更有價值。“
沈清呼吸一滯。祁凌寒的指尖冰涼，卻讓她耳根發燙。她強迫自己冷靜：“你在獵宮為誰擋箭？“
“陛下。“祁凌寒收回手，聲音忽然冷下來，“太子暴斃，二皇子與五皇子當場被拿下。現在滿朝文武都在猜誰是下一個。“
所以這才是他真正目的？沈清胃部絞痛。祁凌寒救她、護她、甚至不惜以身試毒，全是為了那個位置？她突然覺得可笑，自己居然差點相信...
“沈清。“祁凌寒突然連名帶姓地叫她，“你母親與我的約定，從來不是玉牒。“
一道閃電劈過，照亮他手中不知何時多出的物件——褪色的紅繩系著塊桃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刻著“平安“二字。沈清喉嚨發緊，這是她十四歲那年隨手刻了送人的...
“永和十四年冬，我在太傅府養傷。“祁凌寒的聲音混在雨里，聽不真切，“你母親求我，若有朝一日沈家遭難，務必護你周全。“
記憶碎片突然拼合。沈清想起那個總在后院練劍的蒼白少年，母親說他是個陣亡將士的遺孤。有次她撞見少年咳血，偷偷在藥里加了蜂蜜...
“是你。“她聲音發抖，“那個總偷我院里海棠果的...“
祁凌寒眼睫微顫，算是默認。他從懷中取出封信：“今早剛從北境加急送來的。“
沈清展開信箋，上面寥寥數語：“永和十七年春，燕三攜沈氏侍女返燕，侍女耳后有紅痣，現居燕宮。“落款是個“萱“字——母親的字跡！所以母親可能還活著？沈清猛地抬頭，卻見祁凌寒已經起身。
“三日期限。“他背對著她，聲音恢復了一貫的冷靜，“燕桓要帶'玉牒'返燕，屆時我需要你配合演場戲。“
沈清握緊斷簪：“憑什么信你？“
祁凌寒回頭看她一眼，那眼神讓她想起墜樓那夜看到的青銅面具：“就憑你腕上那個銀鐲——打開暗格看看。“
待玄色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沈清才驚覺自己腕上確實戴著母親的舊銀鐲。她摸索著找到鐲內機關，“咔嗒“一聲輕響，鐲子彈開露出暗格。里面是張泛黃的紙條，上面是母親匆匆寫就的八字：
“景珩可信，燕三有詐。“
字跡被水漬暈開，像是寫時滴上了淚。沈清將紙條貼在胸口，突然聽見廢墟另一端傳來瓦礫滾動聲。她迅速藏好斷簪，袖中銀針已然在手。
“誰？“
沒有回應，但空氣中飄來一絲血腥氣。沈清循著氣味摸到半堵殘墻后，地上有灘新鮮的血跡，旁邊扔著個破損的青銅面具——不是祁凌寒那副，這副面具眉心有道明顯的裂痕。
她拾起面具，內側還帶著體溫。翻看時，一滴血突然落在手背。沈清抬頭，看見屋梁上蹲著個黑影，那人左腕鐵鏈在閃電下反著光，身形與祁凌寒有七分相似...
“站住！“她縱身躍上斷梁，對方卻鬼魅般消失在雨幕中。只有一片黑羽飄落，上面用血畫了個燕尾符號。
沈清攥著面具回到七皇子府時，已是深夜。府中燈火通明，太醫們進進出出。她抓住個匆匆走過的婢女：“怎么回事？“
“殿下蠱毒發作，嘔了好多血...“婢女話音未落，沈清已經沖向內室。
藥味混著血腥味撲面而來。祁凌寒半倚在榻上，胸前衣襟大開，太醫正在為他施針。男人面色灰白，嘴角還掛著血絲，卻在看到她時眼睛一亮：“找到了？“
沈清亮出破損面具，太醫們識相地退下。祁凌寒檢查面具裂痕，眼神漸冷：“是'影梟'，燕三的死士。“他翻轉面具，指著內側某處，“看這個標記。“
沈清湊近，看見個極小的“七“字刻痕。祁凌寒突然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黑色血絲：“他們...專殺叛徒...“
“別說話。“沈清慌忙扶他躺下，從袖中取出瓷瓶，“燕桓給的解藥。“
祁凌寒卻推開她的手：“假的...燕三擅長用連環毒...“話音未落，他整個人劇烈抽搐起來，一口黑血噴在床幔上。
沈清顧不得許多，掰開他下巴將藥灌進去。祁凌寒掙扎著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幾乎捏碎骨頭：“聽雪樓...有內鬼...“
“我知道。“沈清用帕子擦去他額角冷汗，突然發現他鎖骨下方有個陳年烙印——是“七“！與面具上的刻痕一模一樣。她猛地掀開他右袖，小臂內側赫然還有道未愈的刀傷，看結痂程度不超過三日...
電光火石間，她明白了什么：“獵宮那晚，是你殺了太子？“
祁凌寒瞳孔驟縮。就在這劍拔弩張的瞬間，窗外突然傳來獵隼尖嘯。雷煥慌張沖進來：“主上！韓嘯的尸體...不見了！“
沈清與祁凌寒對視一眼，同時想起那個戴破損面具的身影。祁凌寒強撐著坐起：“全城戒嚴，重點搜查...“
話未說完，他突然栽倒在沈清肩上。沈清摸到他后背一片濕熱，掀開衣袍才看見一道猙獰的新傷——劍傷，與韓嘯的佩劍完全吻合！
“傳太醫！“她聲音都變了調，“再派人去青云觀，把韓嘯書房里所有東西都搬來！“
雷煥領命而去。沈清將祁凌寒放平，發現他腰間掛著個眼熟的香囊——正是她當年隨手送的平安符。香囊已經褪色，邊緣磨得起毛，顯然被主人常年攜帶。
祁凌寒在高燒中無意識地抓住她的手：“小海棠...別怕...“這聲夢囈讓沈清鼻尖一酸。她沒有抽回手，而是用另一只手輕輕拂開他額前汗濕的發。
太醫們匆匆趕來時，看見的是這樣一幕：七皇子昏迷中緊握著蘇九姑娘的手，而向來冷若冰霜的聽雪樓殺手，竟任由他握著，眼里含著來不及掩飾的疼惜。
暴雨拍打窗欞，沈清望著窗外漆黑的夜。韓嘯的尸體失蹤、破損的青銅面具、母親可能還活著的消息...所有線索糾纏成網。而此刻，她最在意的卻是祁凌寒滾燙的掌心，和他昏迷中仍緊皺的眉頭。
太醫診脈后搖頭嘆息：“殿下體內有兩種毒互相沖撞，除非找到下毒之人，否則...“
“我能救他。“沈清突然說，“但需要幾味特殊的藥。“
她列出藥方時，手抖得幾乎寫不成字。母親留下的醫書提過這種連環毒，解毒之法兇險異常。最后一味藥引，是至親之血。
雨聲中，沈清解開左肩衣衫，露出那道陳年疤痕。銀刀劃過舊傷時，她疼得眼前發黑。鮮血滴入藥碗，與藥材混合成詭異的紫色。
“姑娘！“老太醫驚呼，“這、這是...“
“別聲張。“沈清蒼白著臉將藥灌入祁凌寒口中，“否則下一個消失的，就是你的尸體。“
當最后一滴藥汁流入祁凌寒唇間，沈清突然注意到他枕下露出信箋一角。抽出看時，卻是禮部擬的聘禮單子，日期是三日后，女方欄赫然寫著“沈氏清“！
瓷碗從手中滑落，碎成數瓣。沈清耳邊嗡嗡作響，眼前浮現出祁凌寒與燕桓對峙時的場景。原來這場戲，是要她扮演“含章公主“嫁給...
榻上人突然劇烈咳嗽，打斷了她的思緒。祁凌寒在昏迷中輾轉反側，喉間溢出痛苦的呻吟。沈清顧不得多想，俯身按住他掙扎的手臂：“我在。“
簡單的兩個字，卻讓祁凌寒奇跡般平靜下來。他微微睜開眼，渙散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清兒...“這聲呼喚輕得像嘆息，卻重重砸在沈清心頭。
窗外，雨勢漸小。第一縷晨光穿透云層時，沈清仍保持著那個俯身的姿勢。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描摹著祁凌寒眉骨的輪廓，忽然驚覺——不知何時起，復仇的執念竟被這個人的安危沖淡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