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蘇挽棠已醒在枕上。窗外“首案紅“的香氣裹著晨露漫進來，她伸手摸向床頭妝匣，指尖觸到那方并蒂蓮帕子——帕角半朵蓮花還沾著昨夜的燭油，倒像被誰小心收著，連褶皺都服服帖帖。
“醒了？“
熟悉的聲音從身側(cè)傳來。蕭承煜半倚著床頭，玄色中衣未系帶，露出鎖骨處淡紅的抓痕——是她昨夜太激動時留下的。他手里端著盞溫好的燕窩粥，青瓷碗沿還凝著細水珠，顯然是剛從廚房端來。
“今日怎么起這么早？“蘇挽棠接過碗，吹了吹浮在粥面的桂花，“張叔說迷藥的事...“
“張叔醒了。“蕭承煜在她身邊坐下，指腹輕輕撫過她腕間紅繩，“他說那日趙九派來的小廝遞藥時，袖口沾著股極淡的苦杏仁味。我讓陳默查了，那是砒霜與曼陀羅混合的引子，專門用來混淆迷藥藥性。“
蘇挽棠的手頓了頓。她記得昨夜替蕭承煜整理官服時，曾在袖袋里摸到塊碎瓷，紋路與西廂房婦人用的瓷碗一般無二——原來那些細節(jié)早被蕭承煜收在眼底。
“還有...“蕭承煜從袖中取出張字條，“陳默今早抓了城南破廟的掃地僧，他說三日前有個戴斗笠的女人來過，給了老乞婆一包藥粉，說'等趙九的人來，照著方子煎'。“
蘇挽棠展開字條，上面歪歪扭扭寫著“魚肥三斤，陳皮半兩，午時三刻撒于東墻根“。她忽然想起昨夜春桃說的話——劉媽換魚肥那日，老婦人袖口露出半截藍布，與張叔靴子上的補丁顏色分毫不差。
“是調(diào)虎離山。“蕭承煜指尖點在“東墻根“三字上，“趙九早算準張叔會去查月季，迷藥失效時，他的人就能潛進書房偷軍餉圖。“
窗外傳來春桃的笑聲，接著是嬰兒細弱的啼哭。蘇挽棠掀開紗帳，只見春桃抱著個襁褓站在廊下，孩子裹著粉繡并蒂蓮的小被子，臍帶剪得齊整，正攥著小拳頭啃手指。
“少夫人！“春桃笑得見牙不見眼，“劉媽說這孩子命硬，護城河撈上來時凍得發(fā)紫，我用紅糖姜茶一擦，立馬就哭了。您瞧這小模樣，跟咱們蕭郎小時候像極了！“
蘇挽棠伸手去接，指尖剛碰到襁褓，孩子突然睜開眼，烏溜溜的眼珠直往她腕間紅繩上盯。她心頭一震——這雙眼睛，像極了三年前在蘇州碼頭救的那個棄嬰。
“許是緣分。“蕭承煜接過孩子，動作輕得像捧著片雪，“我讓陳默去福王府傳信了，世子聽了消息，今早派了輛帶篷的馬車來。“
蘇挽棠望著他懷里的孩子，忽然想起昨夜母親帶來的信。信末有句被墨跡暈開的字：“阿月，你及笄那年在佛前求的'愿得一心人'，終究是要應(yīng)的。“
“承煜。“她輕聲喚他，“我昨日去廚房熬燕窩粥，發(fā)現(xiàn)春桃往藥罐里添了把紅棗。“
蕭承煜挑眉：“她總愛往你湯里塞甜東西。“
“不是甜。“蘇挽棠低頭撫著小腹，耳尖泛紅，“是...安胎的。“
蕭承煜的手一抖，燕窩粥險些灑出來。他猛地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心跳聲震得她腕間紅繩直晃：“你...你說什么？“
“昨日晨起時，我吐得厲害。“蘇挽棠望著他發(fā)怔的模樣，忍不住笑，“春桃說這是'喜脈'，我原當是她瞎猜，可昨日替你補官服時，那方帕子上的并蒂蓮...突然就落了半朵在我裙角。“
蕭承煜將她連人帶被摟進懷里，下巴抵著她發(fā)頂，聲音啞得像浸了蜜：“三年前在蘇州醫(yī)館，你說'愿得一心人'時，我就想娶你。后來查貪腐遇刺，你替我擋那刀，我在榻前三天三夜沒合眼，想的還是娶你。“
“可那時候你還不知道我是女兒身。“蘇挽棠仰頭看他，“我女扮男裝跟在你身邊三個月，你連我袖中帕子的繡紋都沒發(fā)現(xiàn)。“
“我怎會沒發(fā)現(xiàn)？“蕭承煜低頭吻她眉梢，“你總把帕子疊成并蒂蓮模樣，我第一次見時就覺得，能配得上這帕子的，該是個能把并蒂蓮繡得活靈活現(xiàn)的姑娘。“
窗外傳來馬蹄聲，陳默掀簾而入，手里提著個油紙包：“蕭兄，福王府的人送來了。“
油紙包打開，是套青緞嬰兒衫，前襟繡著首案紅月季，針腳細密得能數(shù)清花瓣。蘇挽棠摸著那花，忽然想起87章里趙九說的“金沙“。
“陳默。“蕭承煜放下孩子，“趙九招了？“
“招了一半。“陳默壓低聲音，“他說福王軍餉里的金沙，是當年江南鹽商進貢的'漏海金'，熔了能鑄錢，磨成粉能入藥。福王打算用這金沙收買邊軍，可熔鑄時會飄金粉，容易暴露，所以藏在...“
“藏在護城河底的沉船里。“蘇挽棠接口，“三年前我父親查福王案時，見過密報。福王妃生產(chǎn)那日，福王命人把軍餉圖縫在嬰兒襁褓里，又讓死士趙九帶人去取。可后來王妃抱著孩子跳了護城河，趙九以為孩子死了，沒想到...“
“沒想到孩子被漁民救了。“蕭承煜接過話，“那漁民后來成了劉媽的遠房表親，劉媽這才把孩子養(yǎng)在府里。“
陳默點頭：“趙九今早見了孩子，瘋了似的喊'不可能'，說當年他親眼看著王妃把孩子扔進漩渦。“
蘇挽棠摸著襁褓里的孩子，忽然想起昨夜母親說的話：“表嫂根本沒懷孕“——原來母親早看出她有孕，才急著從蘇州趕來。
“對了。“陳默從袖中取出封信，“這是福王府世子寫的，說當年王妃墜河時，襁褓里除了軍餉圖，還有塊刻著'念慈'的玉牌。“
蕭承煜從袖中摸出那方碎玉——正是昨夜從趙九身上搜出的。兩塊玉牌一對，嚴絲合縫地拼成朵完整的并蒂蓮。
“承煜。“蘇挽棠將臉貼在他肩上，“你說，這孩子會不會就是當年的念慈？“
“是。“蕭承煜握住她的手，“你看他的手。“孩子的小拳頭松開，露出掌心里顆淡紅的朱砂痣——與蘇挽棠腕間紅繩的顏色一模一樣。
窗外“首案紅“開得正好，風(fēng)過時落了幾片花瓣在襁褓上。春桃笑著收拾茶盞，銅鏡里映出蘇挽棠的倒影，她發(fā)間青玉簪閃著溫潤的光，簪頭的并蒂蓮與帕子上的花紋交相輝映。
“明日我去寺廟還愿。“蘇挽棠輕聲道，“求菩薩保佑孩子平安，也保佑我們...“
“保佑我們白頭。“蕭承煜替她說完，低頭吻她發(fā)頂，“就像這并蒂蓮，根須相纏，生死與共。“
午后，陽光透過紗簾灑在妝匣上。“愿得一心人“的字跡在燭火下泛著暖光，那方并蒂蓮帕子靜靜躺著，半朵蓮花與帕角的半朵終于拼成了完整的花。
窗外，蟬鳴漸起，“首案紅“的香氣漫進每一寸空氣里。蘇挽棠摸著小腹，忽然聽見蕭承煜在身后輕聲道：“明日讓陳默去查護城河沉船，我陪你去寺廟。“
“好。“她回頭笑，“順便買串糖葫蘆——孩子該愛吃甜的。“
蕭承煜挑眉：“你如今倒會疼人了。“
“還不是跟你學(xué)的。“蘇挽棠將帕子塞進妝匣夾層，“那年你在寒牢里，我偷偷給你塞的糖葫蘆，你吃了半宿。“
蕭承煜握住她的手，指腹輕輕摩挲她腕間紅繩：“原來你早就在計劃里了。“
“從蘇州醫(yī)館那夜就開始了。“蘇挽棠望著他，“從你為我擋刀那天就開始了。“
風(fēng)卷著“首案紅“的花瓣撲進窗，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妝匣里的并蒂蓮帕子微微顫動，像在訴說著一段跨越生死的緣分——原來最好的緣分，從來不是偶然相遇，而是早已在歲月里埋下的伏筆，只等春風(fēng)一來，便開出最艷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