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夜順著雪瞳呆滯的目光望去,只見街角搭著一張桃木長桌,桌旁站著一位青衫先生,他手持折扇,正聲情并茂地講述著什么,周邊圍滿了人,不時爆發出陣陣喝彩。
“哥,他們在做什么?“雪瞳的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玄夜豎起耳朵“那孫大圣一棒打殺了六賊。”
“好像是在講故事。”雪瞳拉著玄夜擠進了人群。
“啪!”臺上的說書先生一拍驚堂木。
“諸位可知,這六賊為何物?正是那眼欲、耳欲、鼻欲、舌欲、身欲、意欲!那孫大圣斬斷六欲,方能一心向佛!“
“謬矣!”眾人回頭,見一位頭戴方巾、身背書箱的儒生“戲文六欲之說,豈可混同先賢本意?”
說書先生也不惱,笑吟吟拱手“愿聞高見。”
儒生環視眾人,朗聲道“《禮記·禮運》明載:‘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而能。’此方為七情正解!”
他用手蘸著茶水在桌面上寫下十三個大字,每寫一筆都引得周圍百姓低聲跟讀。
雪瞳拽著玄夜擠到前排,盯著那些水漬未干的字跡小聲復述“喜、怒、哀、懼、愛、惡、欲、眼、耳、鼻、口、生、死。。。”
“至于這六欲”儒生轉身,折扇指著雪瞳“姑娘可知人為何要長眼睛?”
雪瞳被問得一愣,下意識答道“為了。。。找吃的?”
“大謬!”儒生收回折扇背手而立。
“東漢高誘注《呂氏春秋》說得分明‘六欲,眼欲視色,耳欲聽聲,鼻欲嗅香,口欲嘗味,生欲長生,死欲速朽。’此乃天地生靈本性!”
聽戲的老漢嘟囔“死也算欲望?”旁邊青年卻恍然大悟“這就是我爺爺臨終前總念叨的‘快點解脫。”
說書先生大笑“先生博學!不過老朽倒要請教,若按先生的說法,這‘欲’字既在七情又在六欲,豈非重復?”
儒生不慌不忙地說道“情為心之動,欲為性之求。譬如。。。”
他端起茶杯遞到雪瞳的手中,茶香四溢,雪瞳一飲而下。
“口干舌燥飲青茶,這便是欲。”
說罷他又將雪瞳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前,雪瞳不由得感嘆“跳得好快!”
“小鹿亂撞心難耐,這便是情。”
雪瞳似懂非懂的盯著桌面上用茶水寫的十三個大字“這就是七情六欲?”
儒生松開了雪瞳的手,微笑道“正是。”
“他們長得好復雜,我怕我記不住。”
“好說!”儒生攤開折扇,字跡工整的把十三個字寫在了上面“既然有緣相識,這面紙扇便贈與姑娘。若姑娘有興趣,不如與在下茶樓小坐。”
“好啊!”雪瞳開心地接過紙扇,隨后一把將玄夜從人群中拽了出來“我哥哥也想學這七情六欲。”
儒生突然面露驚恐之色“在下忽憶家中有急務牽絆,不如擇日再續。”
玄夜望著儒生離開的背影“這人我剛剛好像見過。”
正在思索之際,遠處傳來一陣喧天的鑼鼓聲。
人群如潮水般向兩側分開,一支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緩緩行來。
敲鑼的,打鼓的,吹嗩吶的,撒糖的,熱鬧非凡。
八人抬的大紅轎,門簾上用金線繡著“喜”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哥你看,那個字和這上面的字一樣!”雪瞳興奮地指著扇子。
玄夜心頭一動“這不正是我們要找的‘喜’嗎?”
玄夜趕忙拉著妹妹快步上前低聲囑咐“雪瞳,學‘喜’的機會來了,他們干什么咱們就干什么。”
兄妹倆混在迎親隊伍中,有樣學樣。
手里沒有家伙事兒就從地上撿,玄夜撿糖,雪瞳撒糖。
迎親的眾人看著兩人,雖覺得莫名其妙,但也算喜慶熱鬧,便沒有阻止。
兄妹二人跟著迎親隊伍一路來到一座張燈結彩的宅院前。
朱漆大門上貼著兩個大紅“囍”字,賓客絡繹不絕,熱鬧非凡。
雪瞳的肚子“咕嚕嚕”的叫了一聲,她的鼻子一抽一抽的“哥,那院子里好像有好吃的。”
雪瞳正要往里走卻被玄夜攔了下來“你看,他們進門前好像都給了門口那個胖子什么東西。”
只見賓客們將紅紙包遞給門口迎客的男子,那男子笑容滿面地接過,一旁的伙計則高聲唱喏“張員外,賀銀十兩!”
雪瞳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轉著“咱們是不是也得給東西啊?”
玄夜則把手伸進袖口摸索一番,然后帶著雪瞳胸有成竹的走了過去。
男人拱手笑道“來賓姓名?”
“玄夜。”
身旁的賬房字跡工整寫下“玄夜”隨后問道“賀銀多少?”
玄夜從袖中掏出一把喜糖放在桌面上,然后認真數了一下說道“喜糖八塊兒。”
“喜糖八塊兒?”賬房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少年。
“玄公子,喜糖八塊兒!”話音未落身邊的賓客便發出熙熙攘攘的笑聲。
唱喏的伙計也意識到了不對勁,趕忙息了聲。
賬房試探性的問“沒了?”
玄夜猶豫片刻又把手伸回了袖中,隨后又掏出一塊兒喜糖放在桌面上“九塊兒,真沒了。”
正在幾人無言以對時,一位背著腰鼓的老者把玄夜攔到了身后“他倆也是迎親的,我們一起的。就是和大家開個玩笑,讓大伙樂呵樂呵!”
眾人的歡笑聲中兩人跟著迎親隊伍走進了那扇朱紅大門。
院內擺著數十桌酒席,賓客們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院中央搭了臺子,臺上的人們奮力的表演著,歌舞雜耍樣樣齊全。
空氣中彌漫著各種食物的香氣,讓兄妹倆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玄夜和雪瞳被安排和鑼鼓隊坐在了一桌,雪瞳學著旁人拿起筷子,卻怎么也夾不起菜來。
她索性丟開筷子,直接用手抓起一塊紅燒肉塞進嘴里。
雪瞳眼睛瞪得溜圓,這味道比她吃過的任何獵物都要鮮美!
肉塊在唇齒間咀嚼,油脂的香氣直沖天靈蓋兒。
玄夜見狀也學著旁人的樣子,用筷子勉強夾起一塊魚肉。
鮮嫩的魚肉入口即化,他幸福得瞇起了眼睛。
同桌的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對舉止怪異的兄妹。
一位年輕人小聲的問“師父,您剛剛好心把他倆帶進來,這兩個人卻這般沒規矩。。。”
老者搖頭道“哎。。。看起來有些癡傻,每次看到這樣的年輕人我就會想起我那外甥,我看他們多半是想來混口吃的,應該不會太出格。”
雪瞳充耳不聞,她的注意力完全被面前一盤紅彤彤的菜肴吸引。
那鮮紅的顏色讓她想起林子里的漿果。
她興奮地抓了一大把送入口中。
剎那間,一股灼燒感從舌尖炸開,如同吞下一團火焰!
雪瞳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雪瞳,你怎么了?”玄夜看著雪瞳通紅的臉蛋焦急的問。
雪瞳張著嘴吐著舌頭,像離水的魚一樣急促地喘息著,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她慌亂中抓起桌上的酒壺就往嘴里灌,卻不想那液體更加辛辣。
“噗!”烈酒噴出的瞬間竟然被桌上的紅燭點燃,一個大火球在圓桌上方“轟!”的一下升空,然后又消失不見了。
周邊的賓客先是被嚇了一跳隨后爆發出了山呼海嘯一般的喝彩。
“好!!!”顯然人們把這刺激的一幕當作了演出的一部分,不過也能理解,誰讓他們和鑼鼓隊坐一桌呢?
雪瞳小聲的和玄夜說“哥,我今天吃過的東西,比我在山里這么多年加起來的還要多。”
玄夜好像突然理解了所謂“口欲嘗味”的含義,原來人類吃東西滿足的不僅僅是肚子,更是舌頭。
他心想“難道雪瞳今天突然化為原形,是因為領悟了‘口欲’?”
就在這時,一陣騷動從內院傳來。
賓客們交頭接耳“新娘子要出來了!”
玄夜和雪瞳好奇地站起身,只見一位鳳冠霞帔的新娘在丫鬟攙扶下緩緩走出。
雖然蓋著紅蓋頭,但那微微發抖的身軀和踉蹌的步伐,怎么看都不像是歡喜的樣子。
旁邊兩個婆子竊竊私語“聽說那新娘本是‘妙音班’的臺柱子,被老爺強娶來的,心里能高興嗎?”
“我還聽人說她其實早有個相好的,在這府上當差。”
“啊?那他看著自己的心上人嫁給自己的東家,豈不是心如刀絞啊。。。”
“是啊,這說不定待會兒會搶親呢,這事兒可不多見。”
“要我說夠嗆,要是有那膽量,還能等到這步?”
“說的也是,真是對苦命鴛鴦啊。。。”
一位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向著臺上賣力表演的人們揮了揮手,院子中便安靜了下來。
“今日,是我王寶山大喜的日子,感謝各位父老鄉親,至愛親朋能夠與我共賀佳期,常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男子足足說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停了下來,玄夜和雪瞳聽的是云里霧里。
雪瞳看著新娘輕輕抖動的身體,好似是在抽泣。“哥哥,她好像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