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悄無聲息的流逝，夏府后院，梧桐樹下。
夏志遠正與管家夏忠對弈，黑子白子交錯縱橫，棋盤上殺伐凌厲。
紙鳶蹲在一旁，嘴里叼著根草莖，百無聊賴地數著棋子。
“將軍！”
夏忠一記妙手，逼得夏志遠眉頭緊鎖。
紙鳶“嘖”了一聲，搖頭晃腦道：
“爹，您這步‘馬后炮’用得不對啊。”
夏志遠抬眸，見女兒托腮盯著棋盤，眼底閃著狡黠的光，不由挑眉：
“哦？那你說說，該怎么走？”
紙鳶二話不說，抓起一枚紅炮，直接“飛象過河”，落在對方將位旁。
夏志遠一愣，隨即瞪眼：“胡鬧！象走田字，哪有飛過河的？”
紙鳶卻理直氣壯“自家人，沒有那么多講究”
夏志遠一噎，夏忠憋笑憋得胡子直抖。
“去去去，找你娘玩去”
“我娘跟程姨姨逛街去了，奕安哥哥去私塾讀書了”
紙鳶垂頭喪氣，閑的無聊。
“這樣吧，咱倆再來一局！”夏志遠推亂棋盤，”若你能贏我，便許你一個心愿。”
紙鳶眼睛一亮，“一言為定！”
十步之后，夏志遠額角冒滲出薄汗。
紙鳶的棋路毫無章法，卻偏偏處處刁鉆——炮隔山打馬，車橫沖直撞，最離譜的是她竟用“卒”直逼九宮，活像山匪劫道，不講道理。
“胡鬧！”
夏志遠拍落粘在胡須上的杏仁碎，“馬走日字都不曉，還想過河拆橋？“
紙鳶卻將炮架子挪到將位，琉璃棋子映著她狡黠的笑：
“爹爹請看...“
她指尖劃過蜿蜒棋路，“當年娘親劫您上山，可講過'日'字規矩？“
“你這丫頭……”
夏志遠氣笑了，“哪學來的野路子？”
紙鳶得意地晃著腦袋：“娘教的！”
最終，夏志遠敗在紙鳶一記“卒子將軍”下。
他盯著棋盤半晌，忽然大笑：“好！好一個‘卒子過河當車使’！”
紙鳶趁機湊近：“爹，我想去青云書齋。想跟哥哥一起讀書”
夏志遠眸光一閃：“你真是讓安兒一刻不得清閑啊！”
“奕安哥哥說了，書齋新開了六藝課，琴棋書畫、騎射御禮，樣樣都有。”
她眨眨眼。
“再說了，我總不能整日在家禍害您的棋盤吧？”
琉璃棋子在紙鳶手心里被磨的嘩嘩響，紙鳶貼心的提醒著！
“努力讀書是好事，哎！就是苦了安兒，行，這事我給你辦了”
知府辦的青云書齋，青磚黛瓦間盡是綾羅綢緞的公子千金。
兵部侍郎千金柳如眉撫著新染的丹蔻，正要譏諷遲到的同窗，紙鳶一襲素衣踏入學堂，發間銀鈴叮咚作響，滿屋公子千金投來異樣的目光。
“喲，這是哪兒來的野丫頭？”
柳如眉輕搖團扇，嗓音甜膩卻刻薄。
“私塾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進的，莫不是走錯了地方？”
她身邊的幾個跟班掩唇輕笑，目光在紙鳶簡樸的衣裙和腰間別著的彈弓，眼里滿是輕蔑。
紙鳶充耳不聞，目光一掃，徑直朝安兒走去。
安兒坐在窗邊，正垂眸翻書，日光透過窗欞，在他清俊的側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他向來冷淡疏離，私塾里無人敢輕易近身，連柳如眉幾次三番搭話，都只換來一個淡漠的頷首。
柳如眉見狀，唇角勾起一抹譏笑，這野丫頭不知天高地厚，待會兒被安兒冷眼相對，看她還怎么囂張！
然而——
紙鳶剛走到安兒桌前，少年便合上書卷，抬眸看她。
“怎么才來？”
他語氣平靜，卻透著一絲熟稔的親昵。
紙鳶撇嘴：“路上摘了幾個果子，耽擱了。”
說著，從袖中摸出幾顆紅彤彤的山楂，塞進安兒手里，“喏，給你留的。“
安兒接過，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掌心，眸色微暖。
隨即，他站起身，在滿堂震驚的目光中，伸手替她整理微微歪斜的衣領。
“發髻也亂了。”
他低聲道，指尖輕輕拂過她鬢角散落的碎發，動作熟稔得像是做過千百遍。
柳如眉的團扇“啪“地掉在地上，臉色瞬間煞白。
她死死盯著紙鳶，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憑什么？
她柳如眉出身高貴，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自入私塾起便傾心于奕安，可他卻連一個正眼都不曾給過她！而這野丫頭，不過是個土匪的女兒，憑什么能得他如此溫柔相待！
柳如眉走過去，她的團扇“不慎“掃過她的硯臺，烏黑的墨汁潑了滿紙，連袖口都染上一片污漬。
“哎呀，真是抱歉。”
柳如眉掩唇輕笑，眼底卻毫無愧意，“夏姑娘不會介意吧？“
紙鳶抬眸，唇角彎了彎：“無妨。”
她慢條斯理地掏出一方繡帕，輕輕擦拭墨漬，動作從容，仿佛早已料到這一幕。
安兒坐在一旁，指節微微收緊，眸色沉冷如霜。他剛要起身，卻被紙鳶一個眼神止住。
她分明在說：別急，我自己來。
午膳時分，紙鳶剛掀開食盒，便見幾只肥碩的青蟲在飯菜上蠕動。周圍幾個千金捂嘴偷笑，柳如眉搖著團扇，故作驚訝：
“喲，夏姑娘的飯菜怎么招蟲子了？莫不是……山野粗食，連蟲都愛啃？”
紙鳶盯著食盒，忽然笑了。
“柳小姐說得對。”
她合上蓋子，語氣輕快，“這蟲子確實比某些人識貨。”
眾人一愣，待反應過來她話中譏諷，紙鳶已翩然離去，背影瀟灑得不像個受氣之人。
紙鳶表面忍讓，背地里卻早有準備。
那日散學，柳如眉剛要踏上回府的馬車，忽覺脖頸一陣刺癢。起初只是微麻，很快便如千萬只螞蟻啃噬，癢得她抓耳撓腮，儀態盡失。
“小姐！您、您怎么了？“丫鬟驚慌失措。
柳如眉顧不得形象，撓起脖子，精致的妝容都蹭花了。學子們目瞪口呆，有人甚至笑出了聲。
不遠處，紙鳶倚在樹后，指尖把玩著一只空了的藥粉包，眼底閃過一絲狡黠。
“癢癢粉，三個時辰自解。“她輕哼一聲。
“下次再惹我，可就不是癢這么簡單了。“
安兒原本擔心紙鳶受委屈，暗中跟著她，卻意外撞見這一幕。
他怔在原地，忽然低笑出聲。看來他的擔心多余了，也對，她怎會是任人欺負的主兒？
第二天，紙鳶穿戴整齊準備跟哥哥一起上學，敲了敲安兒房門卻不見人，紙鳶怒不可遏
“居然不等我？”
此時的安兒已在私塾后巷堵住了柳如眉。少年一襲素色長衫，眉眼如刀，周身寒意逼人。
“柳如眉。”
他嗓音低沉，字字清晰，“若再讓我看見你欺負紙鳶...”
他指尖一彈，一枚銀針擦著柳如眉的耳畔飛過，“錚“地釘入她身后的槐樹，針尾猶自震顫。
“這針下次就不會偏了。“
柳如眉臉色煞白，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
紙鳶依舊笑吟吟地來私塾，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柳如眉卻再不敢招惹她，甚至連對視都避開。
散學時，紙鳶蹦蹦跳跳地跑到安兒身邊，歪頭問：“咦？柳如眉今日怎么這么安靜？“
安兒瞥她一眼，似笑非笑：“你心里沒數？“
紙鳶眨眨眼，一臉無辜：“我這么乖巧，能有什么壞心思？“
安兒終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無奈道：“小騙子。“
紙鳶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她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而是裹著蜜糖的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