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硯來到這個世界已然半年有余。
這半年里,她像一張白紙,一點點浸染上這陌生土地的色彩,也一點點地探索著這里的一切。
如今,她已基本理清了些許頭緒。
這個世界的地理風貌,與她記憶中曾生活的世界并無二致,
而她現在身處的這片土地,恰似江南水鄉的富饒與溫婉。
她漸漸意識到,這個世界并不對應史書中某個具體的朝代,
它不像單一王朝的延續,更像是將唐之海納、宋之錦市、元之開闊、明之鯨波、清之煙火,悄然糅合,形成一幅既熟悉又陌生的時代畫卷。
這樣交融錯落的背景之下,竟意外孕育出一片繁盛的商業熱土,
商賈往來如織,街市晝夜不息,百姓安居樂業,一派中興的光景。
她所在的金陵,便是這片土地上的舊都。
盡管北地另有新京,金陵卻依舊承載著往日的顯赫與如今的富庶,
其中隱隱透著明洪熙初年留都的溫潤氣度,
又沉淀著宋宣和東京汴梁的市井煙火,
《東京夢華錄》記載的炊煙似乎穿越時空飄到了秦淮河畔,
六朝金粉與清明上河在此奇妙交融。
在這半年間,蘇清硯已經從一個對這世界一無所知的穿越客,逐漸融入了沈府——這個在江南舉足輕重的商賈豪門,
并以她獨有的智慧,逐漸把握更為廣闊的舞臺——金陵城。
以往刻骨銘心的經歷,在蘇清硯的腦海中回放,如同無聲的嘆息,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那些未能圓滿的過往,散如珠璣,徒留無盡缺憾。
“這一次,”她暗下決心,“我絕不會再讓遺憾重演,一定要迎來一個真正圓滿的結局。”
望著屋外的蒙蒙細雨,蘇清硯暗自呢喃:
“趙澈,你在哪里?你是否也在找我?”
她輕輕合上枕邊那本素色封皮的小冊子,手指在“隨行錄·趙澈“五個娟秀字跡上停留片刻,
隨即將它放入妝奩最底層。
“小姐,您可終于醒了!”
小紅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欣喜和一絲催促,
“快些用膳吧!今天是沈老爺同意讓您接手酒樓的日子,我們得趕緊的,吃完飯就過去吧!”
說話的是蘇清硯的貼身丫鬟小紅。
蘇清硯接過帕子,溫熱的水汽氤氳在指尖。她望著鏡子里的面容——柳葉眉,杏仁眼,左眼下那粒淡褐色的淚痣。
每次都是同名同姓,老天爺倒是省事,連張新臉都懶得給她換,眼角的淚痣的位置都不差分毫。
當然男主是絕對不能更換的,那就是趙澈。
蘇清硯從原主的記憶中,知道自己是鎮北王蘇昭珩的獨女,金尊玉貴。
可一夜之間,父親戰死沙場,蘇府滿門獲罪,
只有原主和小紅,在鎮北王親衛秦烈的護送下,倉皇南逃,投奔父親昔日的伴讀——如今金陵富商沈庭安府上。
蘇清硯微微抬手,制止了小紅的催促,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小紅,不用急,我們等中午飯口最熱鬧的時候再去,也好仔細觀察一番,時間上是綽綽有余的。”
小紅瞪大了眼睛,仔細打量著蘇清硯:
“小姐,您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您啊,一聽到什么事就風風火火的,像一陣風似的,現在這般沉穩,奴婢都快認不出來了。”
蘇清硯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語氣卻帶著一絲釋然:
“傻丫頭,經歷了那么多波折,若還不能沉淀下來,豈不是白白承受了那些苦難?”
“小姐,您快告訴我,您到底跟沈老爺說了什么?”小紅忍不住追問道,
“他之前那么反對,怎么突然就同意了?您一定用了什么特別的辦法吧!”
蘇清硯看著小紅好奇的模樣,緩緩說道:
“想要說服一個人,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關鍵在于,你首先需要知道,什么是最有效的溝通方式。”
“小姐,奴婢可不是故意奉承您……”
小紅低頭認真地替她理著衣襟,語氣里卻帶著一絲慶幸,
“可您是真的……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自從逃難路上,小姐的那場重病,當時你昏迷了三天,可嚇死我了,還以為你醒不過來了,誰知道老天爺保佑,小姐你醒了,之后……你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她頓了頓,抬眼小心地看了蘇清硯一眼,繼續低聲說:
“以前的小姐當然也是好的,心軟、善良,就是……就是遇事總有些猶豫。可現在的小姐,不僅心里明亮了,連眼神都不一樣,像是突然有了過人的智慧和膽識……”
她咬咬唇,聲音低了點:“奴婢跟在您身邊,也覺得……心里踏實多了。”
“傻丫頭,有什么不一樣的,我們現在沒有爹爹和哥哥們撐腰了,沒有蘇府的權勢,以后所有事情都得靠自己了。”
小紅拿起桌上的一支精致銀簪,輕手輕腳地替蘇清硯綰發,面露擔心之色:
“可是小姐,我聽說豐樂樓都要倒閉了,你又從來沒有管過酒樓,能行嗎?”
“就是因為是個爛攤子,本小姐才去接手啊!”
“我信小姐!”
隨后小紅的臉上又露出一絲八卦的神色,壓低聲音道:
“小姐,奴婢聽銀屏姐姐說,沈止少爺對豐樂樓的生意一直念念不忘,想著要接手呢……”
蘇清硯對著鏡子仔細端詳著十七歲的自己,眉目如畫,膚若凝脂,只是眼神中透著與年齡不符的沉穩。
她緩緩轉頭看著小紅,帶著一絲告誡:
“小紅,記住我們現在的身份。這里不是蘇府,我們只是寄人籬下,暫借住在沈叔父家中。凡事需謹言慎行,尤其不可隨口議論沈家人的事。”
她微微一頓,語氣略重:“凡事要懂得客氣,要懂得拿捏分寸。”
小紅還想說什么,卻被蘇清硯輕聲打斷。
“我們眼下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目標,”
她語氣清冷:“是將這酒樓的生意經營好。這是我們日后的根,是我們安身立命的根本——你懂嗎?”
她暗自揣摩,把酒樓做大,培養自己的班底,才有機會四處尋找趙澈。
“蘇清硯,你給我——出來!”
聲音如利刃破空,從院內直劈進來,未見其人,聲浪已在屋內中炸開。
那是女子的聲音,尖利中帶著貴氣,帶著不容置疑的高位慣勢。
蘇清硯還未起身,那一身大紅織金衣袍的人影,已風一般掀開簾子,
蘇清硯隔著掀開的簾子向外觀看,幾個跟來的丫鬟,老嬤嬤,老婆子都站在外面,
“你又不是沈家人,仗著老爺給你撐腰,就想接手豐樂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接手!”
這女子眉眼張揚,生得極美,是那種明艷張揚、不容忽視的美。
身形纖瘦卻立得直如利刃,一舉手一投足都自帶逼人的氣勢,簪環輕響,步子凌厲如風。
她一開口,便自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壓迫感,像是習慣了站在別人頭頂說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