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內鴉雀無聲,只剩湯水吞咽的細微聲響和油燈火苗的輕微噼啪聲。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聚焦在這一幕,緊張得幾乎屏住了呼吸。
阿秀流出了眼淚,這就是曾經救過自己的恩人,爹娘你們放心,我的這位主人是個好人,我跟著她就算跟對人了。
有幾名伙計,廚師和幫廚,看到這一幕,都在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淚水,
多好的東家啊,張大廚誣陷她,但是,她不但不記仇,還耐心的救治張師傅,親自喂藥。
王鐵山和幾個捕快也露出異樣的眼神,他們見過太多豪門貴族,世家子弟,像蘇小姐這樣,聰明智慧心又善良,太少見了。
經過一番緊張而專業的救治,
在蘇清硯的穴位刺激,喉嚨刺激和綠豆甘草湯的催吐作用下,
原本“死寂”的張大有,
他身體開始出現微弱的反應。
“咳……咳……”
張大有的喉嚨突然發出一聲低啞的呻吟,
身子猛地一顫,眼皮顫抖著,緩緩睜開一條縫隙。
那雙渾濁的眼睛里滿是迷茫,像是從無盡的黑暗中掙扎歸來。
“醒了!他醒了!”
阿泉忍不住驚呼,聲音在寂靜的廚房內格外刺耳。
緊接著,張大有猛地蜷縮起身體,綠豆甘草湯混著胃液嘔了出來,沾濕了胸襟。
人群一陣騷動,目光更加熾熱。
蘇清硯的聲音柔和,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張大廚,你沒事了!”
張大有眼神渙散,喉嚨里擠出一聲低啞的“啊”,
廚房里一片靜寂。
他掙扎著想坐起,卻沒有成功,他眼中閃過一絲驚恐,掃過人群,最終定格在李福臉上。
那一瞬間,他的瞳孔猛地一縮,仿佛想到了什么。
李福的胖臉僵硬了一瞬,三角眼里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慌亂。
他下意識后退半步,試圖掩飾,卻被蘇清硯敏銳的目光捕捉到。
“捕頭大人,”蘇清硯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張大廚還活著,根據《大周律》命案必究的原則,既然無人死亡,命案不成立。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卻字字清晰:“是不是此案就此消解,本酒樓尚未開張,無法接待眾位大人,待酒樓開張,再請諸位光臨如何?”
“是啊!頭!既然沒有命案,我們撤了吧!”一名捕快也向王鐵山建議。
“蘇小姐,大有不妥,本捕頭不能吃案。
“此案雖無命案,但根據《大周刑律·詐偽》,有‘詐病死傷避事’條目,雖然此案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避役、避刑,但其行為嚴重擾亂公共秩序,制造恐慌,浪費官府資源,有詐偽之嫌,本捕頭有權追究。”
“本案涉嫌蓄意誣告他人逼死人命,這亦是重罪。”
“《大周刑律·訴訟》“誣告”條規定,誣告者反坐其罪,誣告人死罪未決,杖一百、流三千里。即使未造成被告人實際入罪,但其行為已構成誣告。”
王德才打了個哆嗦,他本能地看了李福一眼。
恰在此時,李福的胖臉也抖了一下。
王鐵山上前一步,對著蘇清硯沉聲道:
“對不住了,蘇小姐,本捕頭要例行公事,徹查此案。”
此時,阿泉已經把張大有攙扶著坐到了椅子上。
王鐵山抖了抖手上的絹帛遺書,目光如炬地盯著張大有:
“張大有,你是否想自盡,這并非本捕頭今日要過問的要事。但你手中這份遺書的來龍去脈,本捕頭卻要你一五一十地說清楚。你可明白?”
張大有虛弱地點了點頭。
“我問你,你遺書上白紙黑字寫著,是蘇清硯羞辱于你,逼迫于你,你才以死抗爭,對不對?”
王鐵山的聲音步步緊逼。
張大有下意識地看了李福一眼,李福的眼神有些躲閃,但眸中深藏的威脅卻清晰可見。
張大有似乎下定了決心,他劇烈咳嗽了幾聲,聲音沙啞而虛弱,卻帶著一絲倔強:
“我……我是想死……這遺書……就是我的本意!”
“那這份遺書,可是你親筆所寫?”王鐵山語氣陡然轉厲。
張大有猶豫了片刻,最后還是咬牙道:“是!”
“張大有!”
王鐵山厲喝一聲,將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拉回到虛弱的大廚身上,
“本捕頭再問你一次!這遺書,可是你親筆所寫?!你當真以為我應天府的差役都是飯桶,看不出這等拙劣戲碼?!”
他指著遺書上文采斐然的字句,厲聲質問,字字如刀:
“你平日里大字不識幾個,這字字珠璣、悲憤激昂的絕筆,你寫得出來嗎?!欺瞞官府,撒謊作偽證的后果,你可想清楚了!”
眾人屏息,張大有臉色煞白,眼神躲閃。在王鐵山強大的威壓下,他支吾半晌,終于低聲道:
“是……是我花錢請人代筆的。”
“誰代筆的?姓名住址,速速說來!”
王鐵山緊追不舍,不給張大有任何喘息的機會。
張大有眼神飄忽,再次看了一眼李福,聲音更小了,帶著顯而易見的恐懼:
“我……我忘了。就是在街上隨便找的一個人,給……給了一些錢……我真記不清了!”
他語氣中帶著絕望的抵抗,又強硬地重復,仿佛要以此為自己的謊言作最后掩飾:
“反正……反正蘇清硯就是羞辱我了,她就是要逼死我!”
王鐵山看出了張大有言不由衷,知道他暫時無法說出全部事實。
但此刻,他已經可以斷定,這樁“自殺”遺書案背后,有內情。
“來人!將張大有帶走,回衙門協助調查!”王鐵山喝道。
蘇清硯對著王鐵山盈盈一禮,語氣鄭重:
“捕頭大人,張大有身中曼陀羅之毒,神智雖醒,身體卻極度虛弱,口供混亂亦在情理之中。”
她從袖中取出銀票,遞給王鐵山:“請大人務必給他找最好的大夫。”
她頓了一下,提高了聲音:“所需湯藥、飲食,我豐樂樓愿承擔一切費用。”
這句話一落下,廚房角落里響起了一陣輕輕的吸氣聲。
幾個原本對她冷眼旁觀、甚至還有一些埋怨的伙計,忽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有人輕輕嘀咕了一句:“東家這是真不記仇啊……”
另一個年長的面案低聲應了句:
“換了別人,怕早把張大有攆出去了,她倒還自己掏錢給他看病,真是個好人。”
阿秀眼眶泛紅,小紅抿著嘴悄悄點頭,這就是我家小姐。
眾人經歷了這驚心動魄的早晨,在不知不覺間,豐樂樓的天,已然徹底變了顏色,
在潛移默化之間,蘇清硯已經悄悄地樹立了她的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