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守謙面露難色,猶豫片刻才道:
“說來慚愧...昨日中午我在貴樓宴請漕運衙門的陳書吏,原是為了已經批準的兩條船位,表達感謝,誰知...“
他苦笑一聲,
“貴樓遲遲不上菜,上來的菜又少又難吃,陳書吏吃的很不開心,拂袖而去...,”
他頓了頓說道:
“今日陳書吏放話,說我耍他,結果到手的船位也泡湯了?!?/p>
蘇清硯眉頭一皺:
“昨日,你看見了,我去接手豐樂樓,前掌柜李福心懷不滿,他故意讓大廚怠慢客人,他的目的是讓我看見酒樓生意不好,讓我知難而退。”
她嘆了一口氣說道:“沒想到,讓周公子,跟著我,遭受了無妄之災?!?/p>
周守謙聞言一愣:
“原來如此...去貴樓宴請,也是陳書吏自己的主意,這也是天命使然,我又能怨誰呢?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
“這下可好,兩條船位沒了,我也無法交貨,若五日內不能解決,我這牙行怕是...”
“此事豐樂樓有責任?!?/p>
蘇清硯沉吟道,
“不如這樣,我初掌豐樂樓,也需要可靠的牙行與我合作,穩定地采買一些時令江鮮、山珍干貨、異地調味等稀缺食材等等。若周牙人愿意,可將此事交予你辦?!?/p>
周守謙眼睛一亮:
“蘇小姐的意思是...把豐樂樓的采買交給我辦理?”
“不僅如此,”
她停頓片刻,目光落在周守謙眼底那簇跳動的光芒上,語氣沉穩而堅定:
“我還希望周公子為豐樂樓網羅三路人馬——精干的牙行掮客、機敏的市井跑街、老練的席宴經紀,不論壽宴、喜宴,還是詩會、文會、商賈雅集,皆可承接。這支外宴掮客隊,專司接洽訂席之事。凡由你手訂成的宴席,我允你抽取一成五的傭金。如何?”
周守謙激動得雙手微顫:“這...這...蘇小姐,您這么信任周某?”
蘇清硯沒有接他的話茬,繼續說道:
“為了免除你的后顧之憂,那兩條漕運秋批船位,“
她淡淡一笑,說道:
“我來想辦法解決?!?/p>
蘇清硯心里清楚,沈家在三個月的秋運期內,每月本就享有兩條固定的漕運配額。
周守謙聞言,竟直接跪倒在地:
“蘇小姐大恩,周某沒齒難忘!我周守謙愿為豐樂樓效犬馬之勞!”
周守謙心里清楚,若五日內未能解決船位問題,廣源牙行將難以為繼,而他本人,也將失去所有商界信任。
“快快請起。“
蘇清硯扶起他,
“我們這是互利共贏。三日后此時,還請周公子到豐樂樓一敘,屆時必有佳音?!?/p>
周守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這生死攸關之際,蘇小姐竟送來一座金梯——
不僅化解了他的危機,更為他指明了一條全新的出路:
從瀕臨破產的牙人,蛻變為體面而穩定的酒樓掮客,前景廣闊,大有可為。
但他清楚地知道,蘇小姐給他三日時間,是看他的工作能力,是否有能力組建一支高質量的宴會牙行。
周守謙十分鄭重地點點頭,說了一些保證之類的話語,便千恩萬謝地告辭離開。
小紅湊上前來:
“小姐,您真要用這個愛鬧事的周公子?”
蘇清硯望著周守謙遠去的背影,輕聲道:“小紅,此人曾在熙春坊摸爬滾打多年,雖有瑕疵,卻也磨出一身本領,他需要舞臺,當然也需要調教。而我們眼下,正需要這樣的角色?!?/p>
阿成站在一旁,默默看著這一切。
他原以為大戶人家的小姐,不是嬌弱無能,便是頤指氣使,
可這位蘇小姐既不推諉責任,也不逞強壓人,
她冷靜、果斷、胸中有丘壑——
敢用人、敢給人機會。
這樣的人,絕對值得自己追隨。
阿成自從離開家鄉,他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種踏實的感覺——
蘇清硯從袖中取出銀票,遞給阿秀:
“帶阿成去對面悅衣坊買兩套體面的新衣裳。”
阿成站在一旁,神色局促,連連擺手:
“小姐,這使不得,我……我不用新衣,能穿就行……”
蘇清硯看他一眼,
阿成怔了一瞬,低下頭,輕聲道:
“是……謝小姐?!?/p>
蘇清硯指了指街對面一間裝潢雅致的茶肆:
“你們買完衣裳,來‘聚賢茶肆’找我們?!?/p>
阿秀應聲點頭,帶著阿成朝悅衣坊走去。
“聚賢茶肆”臨街而建,
門楣高懸一塊黑底金字匾額,上書“談笑有鴻儒”四字,頗有幾分文人氣度。
茶肆內布置古樸雅致,八仙桌齊整排列,
墻上掛著幾幅名士畫像,
此刻已坐了不少茶客,多為文人學子、商賈牙人,三三兩兩圍坐一處,低聲議論,氣氛熱鬧而不喧嘩。
蘇清硯帶著小紅在靠窗的一張八仙桌旁落座,要了一壺碧螺春,四盤點心。
茶肆角落處設有一張半尺高的說書臺,臺上放著一把檀木醒木、一只青瓷茶盞。
一位四十出頭年紀的說書先生,身著青衫長袍,眉眼清朗,手中執一柄折扇,坐在椅子上,自帶三分風骨。
他將醒木一拍,聲音清亮如鐘:
“話說當年,大梁太祖夜渡黃河,兵不血刃取北岸七城,正是——”
“風卷殘云掃六合,馬踏飛燕定乾坤!”
“諸位且聽我細細道來——這一夜,究竟發生了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
一個坐在后排的中年漢子突然哼了一聲:“這書我都聽過好幾回了。”
旁邊幾人也附和起來:“就是,今天有沒有新書?別老一套?!?/p>
“開心書吧!”有人起哄地喊了一句,引來一陣哄笑。
說書先生臉上笑容微微一滯,但很快又穩住陣腳:
“今日……今日確實還有些心得,容我換個角度,再細細道來。”
“換湯不換藥!”
那漢子搖頭,
“我們聽三年了,你這書都翻不出新花樣?!?/p>
掌柜有些坐不住了,忙走過來打圓場:
“各位爺都是熟客,捧場多年,咱知道您是真懂書、愛聽書。李先生呢,也是金陵城里有頭臉的人物,這書嘛……總得講究個章法?!?/p>
“章法?”一個茶客冷冷說道,
“我們也講章法,沒新書,就不來了。”
這話一出,氣氛頓時有些冷了下來。
掌柜的臉色變了變,轉頭看向臺上那位仍強撐著微笑的李先生,低聲問道:
“李先生,要不……真講一段新書?”
李先生苦笑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好嘞!”掌柜連忙轉身笑道,
“諸位稍安勿躁,李先生這就為大家獻上一段從未講過的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