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姨娘心直口快,”
蘇清硯打斷她,
“四公子沈恪也需歷練,眼下正是用人之際。他們母子,未必不能成為助力。”
她的指尖在微涼的袖口輕輕摩挲了一下。
小紅“哦”了一聲,臉上堆起笑:
“小姐就是高瞻遠矚!”
“小紅,”蘇清硯聲音微沉,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提點,“少拍些馬屁。日后獨當一面的光景不遠了,眼下諸事,皆需用心體察。”她話未說盡,卻讓小紅心頭一凜,臉上的嬉笑瞬間收了回去,鄭重地點點頭:“婢子記下了。”
就在這時,三人身后傳來一聲遲疑的呼喚:
“阿秀?……是阿秀嗎?”
三人聞聲回頭。
雨霧中站著一個青年男子,穿著打濕的粗布短褐,身形瘦高,肩上背著一個半舊的包袱,臉上沾著泥點,眼神里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和對未來的不確定感,
他正緊緊盯著阿秀。
阿秀看清來人,驚得微微睜大了眼:
“阿成哥?真是你!你……你也到金陵了?家里……家鄉怎么樣了?”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真是阿秀啊!”
那叫阿成的青年臉上露出混雜著驚喜與苦澀的神情,快步走近幾步,
“還能咋樣?咱們那地方的莊稼都是洼地,一場大雨下來,全泡了湯,今年肯定是顆粒無收,實在沒活路了……”
他重重嘆了口氣,雨水順著他額前的發梢滴落,
“很多人……都跑出來了。”
“朝廷沒有賑災嗎?”
蘇清硯突然開口問道,
她打量著眼前這個青年,見他雖形容狼狽,但眼神清亮,站姿也端正。
阿成這才注意到阿秀身邊這位氣質不凡的小姐,連忙躬身:
“回小姐的話,賑是賑了。咱們那兒地勢太低洼,十年里頭倒有七八年要鬧澇,光靠種地,真是靠天吃飯,老天爺稍不賞臉,就是滅頂之災。年輕些的,誰不想出來尋條出路?”
他的話語里透著深深的無奈和一股不甘認命的勁兒。
阿秀忙轉向蘇清硯,語氣帶著幾分急切和引薦:
“小姐,這是阿成,我們一個村的。阿成哥人好,仗義又能干,還讀過幾年私塾,是我們村里公認的‘秀才’哩!”
她特意強調了最后幾個字。
蘇清硯不動聲色地點點頭,目光在阿成沾著泥濘卻骨節分明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
阿秀又對阿成道:
“阿成,快叫小姐!這位就是我的新主人,待我恩重如山!”
“新主人?”
阿成一怔,
“阿秀,先生和師娘他們……?”
阿秀眼圈瞬間紅了,低下頭,聲音哽咽:
“爹和娘……都沒熬過去……是小姐出錢,體面地安葬了他們……”
她抬頭看向蘇清硯,眼中充滿感激,
“小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阿成聞言,亦是悲從中來,眼眶發紅:
“恩師和師娘……是多好的人啊……這該死的洼地……”
他狠狠抹了把臉,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
“逃難路上,多少人……再也回不去家鄉了,沒想到恩師也……”
那沉重的嘆息,仿佛承載著無數破碎的希望。
“阿秀,你父親是?”
阿成搶先回答到:“小姐,阿秀的父親是我們那一帶的私塾先生,也是我的老師。”
“哦!”蘇清硯點點頭,隨后沉默不語,雨絲無聲地落在她的傘面上。
過了片刻,蘇清硯再次開口,她似乎有意回避剛才的話題:
“阿成,你們遭災的村子,有幾個?”
“回小姐,兩個村,我們村和緊鄰的柳樹洼,地勢都太低。”
阿成答道,語氣沉重。
蘇清硯眼波微動,看向阿秀和阿成:
“豐樂樓近日也會設一處粥棚,接濟災民。
阿秀,阿成,若你們愿意,這粥棚的操辦事宜,可交予你們牽頭。另外,”
她目光掃過阿成,
“如果愿意的,可以報名參加豐樂樓提供的餐飲服務培訓,也為將來謀個出路。”
阿秀眼中爆發出光彩,一把拉住還有些懵的阿成的胳膊:
“阿成哥!快答應小姐!小姐待我恩重如山,能力更是了得!跟著小姐,大家就有活路了!”
阿成看著阿秀眼中久違的光彩,
又望向眼前這位氣度沉靜的小姐,
一種溺水者抓住浮木的感覺涌上心頭。
他深吸一口氣,對著蘇清硯,深深一揖到地:
“小姐恩德,阿成……代鄉親們,拜謝了!我……愿意!一定盡心竭力!”
“小姐,您看那邊!”
小紅突然扯了扯蘇清硯的衣袖,指向不遠處聚集的人群,
“那不是昨天在我們酒樓鬧事的周公子嗎?”
蘇清硯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見一個身著靛藍長衫的男子正被三個壯漢圍在中間,
他額頭上的青筋暴起,面色漲紅,似乎在極力辯解什么。
“走,過去看看。”
蘇清硯收起雨傘,快步向人群走去。
還未靠近,激烈的爭吵聲已傳入耳中。
“周守謙!今日若不給個交代,休怪我們不客氣!”
為首的壯漢一把揪住周牙人的衣領,
“要么立刻履行合約,要么雙倍退還定金!”
周守謙被勒得面色發紫,卻仍強撐著道:
“張管事,再寬限五日...五日內我必能尋到兩條漕運秋批船位...”
“放屁!”
那壯漢怒喝一聲,
“陳書吏今日親口說不與你合作,你上哪去弄船位?今日若拿不出銀子,我們便去衙門告官,查封你的牙行!”
周圍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周守謙的臉色由紅轉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咬了咬牙:
“五日...就五日...若到時還不上,我周某自愿關閉牙行...”
那壯漢冷哼一聲,猛地松開手,周守謙踉蹌后退幾步才站穩。
“好,就給你五日。五日后若見不到船,就見銀子,否則別怪我們不講情面!”
說完,三人揚長而去。
人群漸漸散去,周守謙頹然坐在路邊的石階上,雙手抱頭,長嘆一聲。
蘇清硯示意三人稍等,自己走上前去。
“周公子,別來無恙?”
周守謙聞聲抬頭,見是昨日豐樂樓新東家,臉上頓時浮現尷尬之色。
“蘇...蘇小姐...”
他慌忙起身行禮,
“昨日周某酒后失態,實在慚愧...”
“周公子不必如此。”
蘇清硯微微一笑,
“方才之事,我都看見了。不知可否告知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