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夫人見蘇清硯如此識趣，神色也漸漸緩和下來，真真切切地開始回憶起幼時那道杏仁酥的味道。

兩人就著茶點，談?wù)撝尤仕值募?xì)節(jié)，氣氛似乎融洽溫馨。

正說話間，簾外傳來一陣輕響——蓮兒撩簾而入，手中捧著一只雕花食盒。

她先向韓夫人行禮，隨后才低聲對蘇清硯說道：“三爺說，糧車會在明日卯時發(fā)往粥棚……只是……”

蓮兒遲疑了一下，目光在韓夫人與蘇姑娘之間游移，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韓夫人眉頭幾不可察地一蹙：“吞吞吐吐做什么？有什么話，就直說，蘇姑娘也不是外人。”

蓮兒這才低聲道：““三爺讓奴婢帶話，說他請?zhí)K姑娘過糧行一敘是另有他事相商。”

韓夫人看了蘇清硯一眼，又問道：“嚴(yán)兒還說什么？”

蓮兒微微抬眼說道：“三爺說，‘既然蘇姑娘不賞臉，他也懶得多事。’”

說著，蓮兒輕輕打開食盒，一股焦苦的氣息隨之飄出——竟是五塊烤糊的杏仁酥。

她垂首稟報：“三爺說，既然蘇姑娘給夫人送來了杏仁佛手，他也禮尚往來，回贈一盒杏仁酥，也好讓蘇姑娘嘗嘗沈三公子的手藝。”

韓夫人面色一沉，語氣也冷了下來：“嚴(yán)兒這是做什么？讓我嘗他烤糊的杏仁酥？是嫌我沒吃過苦頭不成？”

她一邊說著，一邊抬眼掃過蘇清硯的臉色，那眼中卻沒有一絲真怒，反倒透出幾分戲謔之意。

蘇清硯拈起一塊焦酥，輕輕嘗了一口，笑了笑說道：“火候是過了些！已經(jīng)有點苦味了！看來是我把事情搞復(fù)雜了。”

她站起身來，沖著韓夫人深深一禮：“夫人，代我向三公子道歉，是清硯多想了，把好吃的點心烤糊了，我會親自登門向三公子道歉。”

“都是一家人，什么道歉不道歉的，蘇姑娘休提此事。”韓夫人一臉不悅的樣子。

蘇清硯很認(rèn)真的說道，“的確是我考慮的欠周詳，讓三公子誤會了。”

蘇清硯提起那雕花食盒，輕聲道：“這盒烤糊的杏仁酥別有一番滋味，我不能辜負(fù)了三公子的心意。匣子我收下了，夫人，我這就回去了。”

韓夫人望著她，淡淡一笑：“時辰還早，不如留下來吃口晚飯。廚房剛得了江里新打的鰣魚，正好一起嘗嘗。”

她頓了頓，聲音輕了些，“這些日子，你也難得來一趟。”

“夫人盛情，侄女本當(dāng)留下，只是這幾日實在抽不開身。”

蘇清硯語氣溫和，“豐樂樓開張在即，事事都要親自過問。今日能抽出空來向夫人請安，已是難得。接下來還要去兩位姨娘那邊走一趟，省得落下話柄。”

她頓了頓，微笑道：“改日侄女再來陪夫人用飯，如何？”

韓夫人望著她笑了笑：“蘇姑娘果然思慮周全。”

她頓了頓，又道，“改日我讓人送些新挖的蓮藕去墨香居，我記得你最愛吃清炒藕片。”

說著，她看了眼蘇清硯手中的雕花食盒，語氣緩了些：“這杏仁酥烤糊了，不能吃。嚴(yán)兒胡鬧，你也別往心里去。”

蘇清硯輕輕一笑，神情認(rèn)真而坦然：“夫人，這是三公子特意送來的，我很喜歡，就帶回去吧。”

韓夫人從纏枝蓮紋的茶幾上，拿起那只琺瑯小盅。盅身釉色如雨后晴空，蓋鈕卻做成罕見的金蟬形狀，在漸暗的室內(nèi)仍泛著幽光。

“蘇姑娘，這是北疆的野蜂蜜，娘家差人給我送來的，姑娘拿回去嘗嘗鮮。”

“既然是夫人娘家送來的，這么珍貴，侄女怎么敢收？”蘇清硯很誠懇的說道，

“蘇姑娘，我既然都拿出來了，你還讓我收回去嗎？”韓夫人笑吟吟說道。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蘇清硯也笑了。

當(dāng)小紅拿著琺瑯小盅，提著食盒，跟在蘇清硯身后，離開靜深堂，身影消失在回廊時，

韓夫人臉上的笑容緩緩斂去。她獨自坐在貴妃榻上，看著松鶴延的素漆提盒，眼神幽深。

這個蘇清硯……年紀(jì)輕輕，手腕卻如此了得。

既懂得借勢，又懂得藏鋒；既維護了自身尊嚴(yán)，又達(dá)成了目的，還讓人挑不出錯處。

豐樂樓在她手里，怕是真要起來了。

而自己的兒子沈嚴(yán)……今日這一局，輸?shù)弥鴮嶋y看。

“蓮兒，”

她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室內(nèi)格外清晰，

“明日……讓三公子來我這一趟。就說，我新得了幾樣點心，讓他來嘗嘗。”

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是，夫人。”

簾外候著的蓮兒低聲應(yīng)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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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東北角，一扇不起眼的黑漆小門掩在幾叢青竹之后，門上懸著塊樸素的榆木匾，題著「青蘅苑」三字，筆力尚顯稚嫩，卻是沈嚴(yán)親筆所書。

推門而入，迎面是一方窄窄的庭院，青磚墁地，縫隙里鉆出幾簇野生的蘅蕪，春天便開些細(xì)碎的紫花，香氣清苦。

墻角擺著兩口粗陶缸，

一缸養(yǎng)著幾尾紅鯽，

另一缸卻浸著新收的稻谷——沈老爺立的規(guī)矩，管糧行的兒子，院里總得見著五谷。

正房三間，一明兩暗，檐下懸著一對褪了色的舊燈籠，原是去年元宵府里換下來的，沈嚴(yán)瞧著可惜，便要了來掛。

明間設(shè)一張櫸木翹頭案，上頭攤著未核完的田租賬冊，硯臺里墨跡半干，筆架上懸著支禿了鋒的狼毫——顯是昨夜又熬到三更。

東次間是書房，北墻一溜榆木書架，塞的多是《田政綱目》《漕運錄》之類的實務(wù)書，唯最上層藏著幾冊話本，書脊磨得起了毛邊。

臨窗一張杉木棋枰，棋子是青白兩色的瓷片，白的略透些窯裂，青的卻明顯是糧行量斗上敲下來的殘片。

西次間是臥房，陳設(shè)極簡：

一張榆木架子床，懸著素紗帳子；

床邊矮柜上擺著只粗陶小罐，里頭插著幾穗風(fēng)干的野稻；

壁上掛幅《耕織圖》，卻是沈嚴(yán)自己臨摹的，筆法雖拙，倒也有幾分野趣。

書房中燭火微晃，沈嚴(yán)在案前來回踱步，眉頭緊蹙。

“蘇清硯，你這是演的哪出？”他低聲自語，語氣里帶著幾分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