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臉上的血色褪盡,只剩下一種被徹底剝光示眾后的慘白和暴怒被冰水澆透的漲紅。
他死死盯著凱琳面前那懸浮的、閃爍著不祥黑紫色光芒的礦脈圖,那蛛網般的裂痕仿佛直接刻在了他的心臟上。
凱琳的每一句話,都像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他最恐懼的地方——財富,根基,家族地位,以及……他輪值期結束后能否更進一步的野心!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片礦區的價值,那是他十年心血的結晶!無差別轟擊的后果……他并非完全沒有閃過這個念頭,但那失控的怒火和被挑戰的權威感,讓他選擇性地忽略了這致命的后果,或者說,他潛意識里用毀滅的快感掩蓋了它。
此刻,被凱琳以監察使的身份,用最冰冷的數據和最殘酷的后果當眾撕開,他感覺自己像個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
“那……那你說怎么辦?!”格林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嘶啞而顫抖,“難道就任由那些該死的老鼠,毀了我們最重要的核心,然后大搖大擺地消失?!封鎖線已經證明,他們還在下面!難道要我打開閘門,敲鑼打鼓請他們出來嗎?!我的責任是清除威脅!”
“他們還在下面?”凱琳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嘲弄,“格林,你封鎖的速度很快,但你的判斷,遲鈍得如同礦坑深處的腐水。”
她指尖再次拂過共鳴儀,儀器上代表礦坑深處某個方向的幾根銀針猛地跳動了一下,指向了一個與核心區域截然不同的方位——礦坑西北角的深層區域,并且震顫的幅度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
“核心湮滅引發的元力潮汐如同海嘯,任何活物身處核心區域,都會被瞬間撕碎。除非……他們已經不在核心區域,甚至不在主礦坑深度。共鳴儀捕捉到極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元力擾動殘余,方向明確指向‘廢棄七號支脈’深處。他們炸毀核心后,根本沒有停留在原地等死!他們利用了爆炸引發的元力紊亂和煙塵掩護,第一時間就沿著那條廢棄支脈向上逃離!現在,恐怕已經接近支脈的盡頭!”
“廢棄七號支脈?”屠烈大聲反駁,試圖找出破綻,“那鬼地方早就塌陷了大半!盡頭是死路!只有一條幾乎被堵死的、連礦鼠都鉆不過去的風化裂隙通向上層!他們能去哪里?鉆地嗎?!”
“對礦鼠是死路,”凱琳猛地回頭,深海藍瞳直刺屠烈,同時帶著一絲輕蔑,“但對能炸毀核心、還能在那種湮滅沖擊中活下來的‘變數’來說呢?那條風化裂隙,通向哪里?”
指揮臺上,一直侍立在格林身后、負責礦坑地圖的灰衣老文書猛地一個激靈,布滿皺紋的臉上瞬間褪去所有血色,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恐懼,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通……通……礦坑上層……靠近……靠近‘嚎風森林’邊緣的……‘黑石裂谷’!那裂谷……是……是嚎風森林通往巨鹿天樞城方向的天然屏障起點……”
“嚎風森林!巨鹿天樞城!”凱琳的聲音如同審判的鐘聲,重重敲在死寂的礦坑中,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方圓五百里內,除了這片礦場,只有無邊無際、充斥著毒瘴和兇獸的原始森林——嚎風森林!而唯一能穿越森林、提供補給、藏匿、甚至向外傳遞信息的人類據點,只有巨鹿天樞城!那是他們唯一可能的生路!”
她霍然轉身,再次面對格林,紫色斗篷在風中獵獵作響,如同展開的戰旗:“格林!收起你那愚蠢的炮!你的無差別轟炸,除了毀掉家族的礦脈根基,驚動長老會,讓整個大陸看赫爾南德斯輪值負責人無能狂怒的笑話,還能得到什么?灰燼?還是長老會對你的雷霆震怒和即刻罷免?”
格林的拳頭在身側捏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體因極致的憤怒、被當眾揭短的羞恥以及凱琳話語中無可辯駁的冷酷現實而劇烈顫抖。
他死死盯著凱琳,那張冰冷絕艷的臉此刻在他眼中如同最惡毒的詛咒。
她的話,像無數冰冷的鎖鏈,一層層捆縛住他毀滅的沖動,將他引以為傲的決斷踩在腳下,更將他輪值負責人的權威撕得粉碎。
長老會的震怒……即刻罷免……這些詞如同萬鈞巨石,壓得他幾乎窒息。
他格林·赫爾南德斯,絕不能成為家族的笑柄和罪人!絕不能葬送自己的前程!
“所以,”凱琳的聲音放緩,卻帶著更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立刻停止所有無謂的破壞行動!礦坑下的搜索,由監察院術士團接手,進行損失評估和安全勘測?!?/p>
“而你,”她的目光如同冰錐,釘在格林臉上,“立刻、馬上,調動礦場所有你能調動的機動力量!以最快的速度,封鎖嚎風森林通往巨鹿天樞城方向的所有路徑!尤其是黑石裂谷的‘黑石隘口’,那是穿越裂谷、進入巨鹿天樞城地界的唯一陸行通道!給我把它堵死!設三重卡!嚴查每一個出入者!同時,派出‘水鬼’,封鎖黑石河通往巨鹿城的水道!在森林邊緣設置巡邏隊和暗哨!發布最高懸賞令!我要黑石隘口,在日落之前,變成一只密不透風的鐵桶!一個插翅難飛的囚籠!一處專為獵殺這些老鼠而設的獵場!”
她冰冷的目光掃過下方所有人,包括臉色鐵青的屠烈:“至于礦坑下面……派三支最精銳的‘嗅跡犬’小隊,由我的人帶領,沿著廢棄七號支脈仔細搜索,確認他們的逃離路線和殘留痕跡。記住,是搜索,不是強攻!我不需要你們在下面和可能的陷阱拼命,我只需要最準確的信息!活要見人,死……也要找到能證明他們身份的殘?。 ?/p>
“礦坑的損失評估和核心重建方案,由監察院術士團全權負責。格林堂兄,”她最后看向格林,語氣冰冷而疏離,“你的責任,現在轉移到了地面上。把老鼠堵在黑石隘口里,一只一只揪出來,是你最后的機會,也是你輪值負責人職責的……最后體面。”
命令清晰,冷酷,如同精確運轉的齒輪,瞬間卡死了所有其他方向。
礦坑入口處,那元力震蕩炮充能的恐怖嗡鳴聲,不知何時已經徹底停歇。
術士們的手徹底離開了符盤,守衛們緊繃的身體微微放松,但眼神中的茫然和恐懼并未消散,只是被另一種更龐大、更令人窒息的指令所取代——封鎖黑石隘口!
屠烈的眼神如同淬毒的刀鋒,死死釘在凱琳身上。
他握錘的手背上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起,指關節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嘣”聲,仿佛下一秒就要將錘柄捏碎,將眼前這個突然闖入、奪走他老板權柄的女人砸成肉泥。
家族的監察使?長老會的狗!她憑什么?憑什么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用那些輕飄飄的“礦脈損失”、“長老會震怒”來捆住他們復仇的手腳?輪值負責人的體面?狗屁!礦坑下毀掉的是他們經營十年的根基!是力量!是無數礦奴血肉澆灌出的果實!就該用血與火來清洗!就該用最徹底的毀滅來宣告赫爾南德斯的威嚴不容挑釁!
屠烈的胸膛劇烈起伏,如同破敗的風箱,一股腥甜涌上喉嚨,又被他強行咽下,化作眼底更加深沉的怨毒。
格林一言不發,只有離得最近的灰衣老文書,能看到他撐在冰冷金屬欄桿上的手,指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泛出死白,手背上細微的血管在昏暗光線下突突跳動。
凱琳的話,像無數根冰冷的鋼針,扎進他沸騰的腦髓,將毀滅的火焰強行澆滅。
礦脈……長老會……輪值負責人的體面……他賭不起!他格林·赫爾南德斯,絕不能成為家族的罪人,絕不能葬送自己苦心經營的前程!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每一秒都如同滾燙的鉛液,灼燒著在場每一個人的神經。
礦洞深處隱約傳來水流滴落的空洞回響,更添死寂。
終于,格林的身體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那張曾經總是帶著慵懶算計的英俊臉龐,此刻只剩下疲憊。
暴怒的火焰在他眼底深處殘留著黯淡的余燼,但更多的,是一種被現實碾碎后的空洞和怨毒。
這怨毒不再僅僅針對礦坑下的“變數”,而是如同附骨之疽,死死纏繞在眼前這個紫色身影上——這個以監察之名,當眾將他踩入塵埃的女人。
他抬起眼,迎上凱琳那雙深海般冰冷、平靜的藍瞳。
沒有言語,但那眼神的交鋒,比任何咆哮都更激烈。
屈辱、不甘、憤怒、被強行壓制的恐懼……所有情緒在他眼中翻滾、沉淀,最終凝固成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
“……屠烈。”格林的聲音響了起來,干澀,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摳出來,帶著血沫?!俺放??!彼麤]有看屠烈,目光依舊釘在凱琳臉上,嘴角極其緩慢地、僵硬地向上扯動,勾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淬滿了毒液的弧度。
“凱琳堂妹,”他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頓地擠出后面的話,聲音低得如同毒蛇在枯葉上爬行,卻清晰地鉆進凱琳和周圍幾個核心人物的耳中,“你最好是對的。最好能在他們像瘟疫一樣擴散之前,把這些老鼠……一只一只,從通往巨鹿天樞城的路上摳出來,碾死?!?/p>
他頓了頓,“用盡你監察院的手段,用盡礦場所有的力量。我賦予你……臨時的地下行動協調權?!边@“賦予”二字,他說得無比艱難,如同吞咽刀片。
“否則……”格林的聲音壓得更低,裹挾著最惡毒的詛咒,“老鼠進入巨鹿天樞城,沒有人能再找到……你也給那些老鼠陪葬!我發誓!用赫爾南德斯的姓氏發誓!”
話音落下,他不再看任何人,猛地一甩斗篷,轉身大步走下指揮臺。
礦坑入口處,只剩下凱琳·赫爾南德斯獨立高臺。
她依舊站得筆直,紫色斗篷在從嚎風森林方向灌入的、帶著草木濕冷氣息的風中微微拂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像萬年不化的冰湖。
“執行命令。”她開口,聲音清冷,毫無波瀾。
“封鎖黑石隘口,封鎖黑石河。森林巡邏隊即刻出發。懸賞令,全路線張貼。嗅跡犬小隊,跟我的人,下礦道。”一道道指令清晰下達,如同冰冷的鏈條開始轉動。
巨鹿天樞城的方向,隱約傳來午間的鐘聲,悠長而安寧。城中的居民,尚不知一道由精鋼、元力與血腥構筑的冰冷巨網,正從嚎風森林的邊緣,向著他們的家園,急速收攏。
狩獵,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