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時,云灼和陳豐蹲在元樞管理局斜對面的茶攤后。
陳豐的傷腿裹著新換的藥布,卻直挺挺坐著,目光鎖在朱漆大門上。
天樞紀元后,高樓幾乎全部塌陷,只剩古建筑,現有的行政部門幾乎搬進了矮樓內。
“小灼,你瞧那石獅子。”陳豐突然指了指管理局門口的青石獅,“周巡官剛調任時,說要把石獅子眼睛擦亮,讓百姓的冤屈照得見光?!彼鰤K烤紅薯塞進云灼手里,“趁熱吃,咱們得等上大半天?!?/p>
云灼咬了口紅薯,甜香混著晨霧漫開。
她望著管理局門楣上“巨鹿元樞管理局”的金漆匾額,想起陳豐昨夜的話:“周巡官當年為查元樞犁貪腐案,在泥里蹲了三天三夜,連干糧都不肯收百姓的?!毙睦锍錆M了期待。
“來了!”陳豐扯了下云灼的衣袖。
朱漆大門“吱呀”打開,周巡官的身影出現在臺階上。
他穿著墨色中山裝,身形消瘦,看起來和藹可親。
跟在他身后的,是個穿黑色皮衣的中年男人——左臉有道刀疤,云灼在礦場見過,是赫爾南德斯家的管事維克·墨菲。
“周巡官,我們經理備了薄酒?!本S克·墨菲哈著腰,手指往街角的風系元樞車虛引,“就在清流酒樓?!?/p>
云灼順著他的手勢望去。那是輛銀漆木車,車輪纏著風紋銅環,車頂立著個水晶球,里面流轉著淡青色風元素。司機是個男性年輕術士,指尖泛著青光,正輕拍車轅上的元樞陣盤——那是塊刻滿風紋的青石,隨著他的動作騰起細風,將車簾吹得獵獵作響。
“墨菲先生中文說的不錯,”周巡官皺眉“但是帝國禁令官員不得受監管對象吃請”。
維克·墨菲賠笑道:“我們經理特地從北境趕過來,昨晚罵了我們一頓,礦坑爆炸的事情給您惹了麻煩,特地過來賠罪的?!?/p>
“該說的,剛剛你們已經都已經在局里匯報情況了,我不認為關于爆炸事故還有不清楚的?!敝苎补僖琅f板著臉,云灼暗自點頭,看來陳豐說得沒錯,這是個好官。
“周巡官,還請賞個臉吧,清流酒樓都是家常小菜,保證不會超標?!?/p>
周巡官嘆口氣:“好吧,看在你們是巨鹿城納稅大戶的份上,我就過去喝杯茶。”
云灼感覺有些不妙:“老陳,咱們追。坐風系元樞車?!?/p>
路邊招到一輛風系元樞車,車夫聽說要到清流酒樓,立刻咧嘴笑:“倆銀幣。這霧天路滑,風輪得加把勁?!?/p>
云灼咋舌,今天用星隕鐵換的10枚銀幣,是礦工汗流浹背挖10小時的產物,術士卻能輕松獲得。
但這錢還不得不出,掏出2銀幣后,元樞車的風元素突然暴漲。
云灼感覺有雙無形的手托住車身,車輪的風紋銅環“嗡嗡”作響,帶起的風把路邊的茶旗吹得倒卷。
她抓住車欄,頭發被吹得亂飛:“這比礦場的板車快多了!”
“廢話,”陳豐翻了個白眼,“元樞和人力能比么?”
云灼望著車夫指尖流轉的青光。元樞陣盤上的風紋亮得刺眼,水晶球里的風元素凝成小漩渦,連晨霧都被卷著往后退。
清流酒樓的鎏金燈籠在晨霧里若隱若現。
云灼和陳豐剛跳下車,就看見周巡官和維克·墨菲的身影閃進二樓雅間。
陳豐帶著云灼走進大廳,“我去買壺茶,咱們坐樓下聽?!?/p>
得,2個銀幣又沒了。
二樓雅間的紅綢簾紋絲不動。
云灼選了張靠窗的桌子,能看見雅間的雕花窗。
陳豐要了壺茉莉花茶,茶盞里浮著半片花瓣,他往云灼碗里倒茶,手卻晃得厲害,茶水濺在桌布上,洇出個淡黃的圓。
“小友,要聽壁角?”隔壁桌的老客突然壓低聲音,“這雅間的墻是空心的,灌了松脂,聲音傳不出來?!?/p>
他指了指云灼指尖的淡藍光點,“不過你要是水元素術士,倒能用霧滲進去?!?/p>
云灼心頭一震。她想起礦道里的水脈,想起陳豐說“水元素能鉆縫”。她指尖舞動,讓茉莉花茶升騰起的霧氣順著窗縫滲進雅間——水元素像群聽話的小魚,沿著木縫游進去,又托著聲音游回來,卻斷斷續續難以辨識。
云灼皺眉,老客卻哈哈大笑:“你還真以為水元素就能聽了啊,就清流酒樓的隔音強度,起碼三級術士才能穿透,咱巨鹿城的三級術士哪個不是記錄在案的,哪里需要在這干小偷小摸的事?!?/p>
云灼毫不氣餒,她早已打聽到,普通人剛覺醒元素親和力后只能凝聚露珠,而她卻能直接凝聚霧盾,固然跟嚎風森林霧氣濃密有關,但也說明了云灼的天賦迥異常人。
在云灼反復改變水元素通道的旋轉模式,并將水線引入她和老陳的耳內后,聲音清晰了起來,對兩人的震撼卻不亞于大地震。
“周巡官,天樞17年的礦難報告已經完善好了?!本S克·墨菲的聲音混著酒氣,“三十八條人命,全寫成巖爆意外。元樞陣盤的數據也調過了,顯示礦奴操作失誤?!?/p>
陳豐的茶盞“當”地磕在桌上。他盯著云灼,眼里的光一點點暗下去,像被風吹滅的燈。
“劉瑾的兒子來局里鬧了五年?!敝苎补俚穆曇魩е铬傅男Γ罢f要查記錄。”
“鬧也沒用,現在都天樞23年了。”另一個聲音出現,應該是維克·墨菲口中的經理“礦場的記錄簿在熔爐里燒了,陣盤數據又被您改了。他個沒天賦的礦工,能拿咱們怎樣?”
云灼的指甲掐進掌心。她想起王嬸咳血的樣子,想起她攥著命牌說“這玩意兒能記咱們干了多少活”。此刻那些話像鞭子,抽得她眼眶發酸。
“前天爆炸的事情查清楚了嗎?”周巡官突然問,“我懷疑是天樞17年的礦難死者家屬干的?!?/p>
“肯定是,不過現在嘛,就算他們拿出關鍵性證據也沒用了。”經理的聲音嘿嘿笑,“真不好意思給您惹了麻煩,這是季度茶錢,五個金幣?!?/p>
“下一次礦難推后些吧,最近帝國開始巡視了,等這一波風頭過去再說。”
陳豐的喉結動了動,瞳孔開始渙散。
云灼的水元素突然失控。她指尖的藍光炸成一片霧,把茶盞里的水都震得跳起來。
陳豐猛地拽住她的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別慌!“
水線重新鏈接。
“凱琳監察使說要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本S克·墨菲的聲音響起,“要是他們逃到巨鹿城狀告,還請周巡官告知,我們好......”
“罷了,沒天賦的廢物,翻不起浪?!本仆肱鲎猜曧懫?,“來,為赫爾南德斯家的礦脈長盛,干!”
“干!”經理大笑,“等熔爐成了,元樞器能賣遍南境。到時候,周巡官得叫周局長了……”
“噓——別亂說。”聲音笑罵,帶著洋洋得意。
云灼的耳朵嗡嗡作響。她望著陳豐,中年人的臉白得像張紙,連嘴唇都沒了血色。茶盞里的茉莉花瓣沉到碗底,像朵被踩碎的云。
“老陳......”她啞著嗓子。
陳豐突然站起來,茶碗掉在地上灑落,他盯著二樓的紅綢簾,喉嚨里發出破碎的笑:“十年前,他在稻場說'要讓每個公民都活得有尊嚴',還拍著我肩膀說'有難處找周哥'......”他蹲下來撿茶碗,手卻抖得撿不起來,“原來尊嚴是拿命換的,難處是拿血填的。”
云灼蹲下去幫他撿茶碗。陳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小灼,咱們得走。赫爾南德斯家的人在找咱們,周巡官也......”他說不下去,只是用力攥著云灼的手。
“我不走”,云灼紅著眼,一字一頓道:“我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兩人走出清流酒樓時,陽光正照在青石板上。
云灼扶著陳豐往回走,路過元樞管理局時,陳豐突然停住腳步,從懷里摸出《天樞紀元公民權益宣言》,輕輕放進街角的垃圾桶。
“元樞學院應該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
“走吧,”陳豐輕輕嘆口氣,“去找你說的大人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