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頭卷著白沫撲上來,舔舐著李寧寧的腳踝,冰涼刺骨。可這點冷,遠不及心口那塊被戳破的窟窿——何非棟死了,那個連正眼都懶得看她、被她纏得煩了只會皺眉說“李小姐自重”的何非棟,就這么死在了她眼前。
何非棟倒下的時候,他甚至沒朝她這邊瞥一眼。
李寧寧笑得眼淚直流,笑得嗆了好幾口海風。多可笑啊,她費盡心機討他喜歡,扮乖順、送點心、在他課上裝模作樣記筆記,換來的永遠是疏離的“謝謝”和刻意的距離。如今人沒了,她這點見不得光的心思,倒成了笑話。
“死了干凈……”
她喃喃著,往深海里邁了一大步,冰冷瞬間漫到胸口。
胳膊突然被人攥住,力道大得像要擰斷骨頭。李寧寧被拽得踉蹌著后退,嗆了口咸澀的海水,抬頭就對上顧康那雙冷沉沉的眼。
“你瘋了嗎?”
他的聲音裹著海風砸過來,帶著毫不掩飾的責怪。
“李寧寧,別多想,我只是路過。”
她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開。
“顧康你放開!我死我的,關你屁事!”
“是不關我事。”
他手勁卻沒松,反而拽得更緊,把她硬生生拖回沙灘。
“但我見不得蠢事。何非棟要是活著,瞧見你為他跳海,怕是得罵句‘晦氣’。”
這話像冰錐,精準地扎進她最痛的地方。是啊,他怎么會在意?他連她送的花都會讓校工扔掉,連她假裝請教問題都會找借口避開。她的死活,在他眼里,恐怕還不如路邊的石子。
顧康松開手,她重重摔在沙地上,膝蓋磕得生疼。他居高臨下地站著,西裝褲沾了沙粒,卻依舊挺拔得刺眼。
“收起你那點可憐的念想吧。”
他撣了撣袖口,語氣平淡得近乎殘忍。
“何非棟不喜歡你,死了也不會。為這種人賠上性命,是我見過最蠢的買賣。”
李寧寧趴在沙灘上,海浪退去時,沙粒從指縫流走,像抓不住的時光。她突然不想哭了,心里那片為了何非棟坍塌的廢墟上,竟莫名生出點別的東西——是被顧康的刻薄刺出來的疼,是被他拽回來時感受到的、帶著溫度的力道,是他明明說著嫌惡,卻還是費力氣救了她的矛盾。
她抬起頭,看著顧康轉身要走的背影,突然出聲。
“喂。”
他頓住腳步,沒回頭。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她面前的沙地上。李寧寧盯著那道影子,突然覺得,比起那個永遠對她冷若冰霜的何非棟,這個嘴毒心硬、卻在她真要去死時伸手拉一把的男人,好像……沒那么討厭。
至少,他眼里有她。哪怕,是帶著嘲弄的。
“我不死了。”
她聽見自己說,聲音帶著剛哭過的沙啞,卻異常清晰。
“免得你再說我蠢。”
顧康的背影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沒再停留,大步走遠了。李寧寧卻坐在沙灘上,望著他消失在暮色里的方向,心里那點剛冒頭的、連自己都覺得詫異的悸動,像潮水般,一下下拍打著岸。
顧康的黑色轎車碾過公館門前的碎石路,停穩時,門房剛要上前開車門,副駕駛座的李子已經先一步跳下來,手里捏著個燙金信封,臉上帶著幾分急切。
“老大,剛收到的。”
李子把信封遞過去,指尖在封蠟上蹭了蹭。
“督軍府的帖子,邀您下周六去參加晚宴。”
“晚宴?什么晚宴?”
“好像是給他兒子挑選夫人吧。”
顧康揮手將抽完的雪茄扔在地下,隨后用皮鞋踩滅。
“給陳念賜挑選夫人,我記得比我小一兩歲,讓我去干什么?”
“老大,這是司令的意思。”
顧康略帶疑惑的望向李子。
“我爹讓我去的?”
“對。”
景家公館的飯廳里,紅木長桌上擺著八菜一湯,蒸騰的熱氣模糊了雕花窗欞。景柏山放下象牙筷子,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看向坐在對面的女兒。
“下周六督軍府有晚宴,嘉嘉,你跟我一起去。”
景嘉正夾著一筷子青菜,聞言動作頓了頓。青瓷碗沿碰到筷子,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督軍府的晚宴?”
坐在旁邊的李寧寧突然嗤笑一聲,銀質的勺子在湯碗里攪出一圈圈漣漪。
“是想給姐姐挑個如意郎君吧?”
她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尖酸。
“聽說顧康也會去呢,姐姐不是跟他……”
“寧寧!”
坐在一旁的李舒輕輕咳了一聲,打斷了李寧寧的話。她瞥了眼臉色微沉的景柏山,又看向景嘉,語氣緩和下來。
“你爹也是為你好,女孩子家,總是要……”
“伯母,我知道了。”
景嘉放下筷子,聲音平靜無波。
“我會去的。”
李寧寧看著景嘉微垂的側臉,心里像爬過一群螞蟻。她捏緊了手里的勺子,指節泛白——顧康。那個昨天把她從海里拖出來的男人,那個眼神冷硬、說話刻薄,卻讓她心口莫名發緊的男人。他要去晚宴?那正好。
她抬眼看向窗外,晚霞正染紅半邊天,像極了昨天海邊的暮色。嘴角勾起一抹算計的笑,李寧寧輕輕晃了晃杯子里的果汁,氣泡在杯壁上炸開,像極了她心里那些不安分的念頭。
督軍府的晚宴設在花園暖房里,琉璃穹頂映著漫天星子,廊下的西洋燈投下暖黃光暈,將賓客們的衣香鬢影拉得很長。景柏山帶著景嘉和李寧寧走進來的時候,陳重正端著酒杯站在孔雀藍的地毯中央,身邊跟著個眉眼干凈的少年——正是他的獨子陳念賜。
“景司令來了。”
陳重笑著抬手,目光落在景嘉身上時多了幾分審視,隨即朝身邊的少年揚了揚下巴。
“念賜,見過景小姐。”
陳念賜往前一步,規規矩矩地鞠了一躬,聲音清朗得像山澗的泉水。
“景小姐好,我常聽父親提起您。”
他說話時眼睛亮晶晶的,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赤誠,落在景嘉臉上的目光直白又熱烈,藏不住那點剛冒頭的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