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洞外天光漸漸透進來,灑在熟睡的兩個孩子身上,馬兒輕輕打著鼻息。忽聽得洞外似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甘冽握起弓箭一躍而起,拽起仇棠躲在一石頭后面。
只見一位獵戶模樣的老者小心地在洞口往里張望,并輕聲問道:“有人嗎?”見無人回應,他從洞口的馬匹和洞中的灰燼,知道肯定有人在此,且是被追殺的九吾族人,便再開口道:“王軍正在林中搜捕,即將到此,如不想惹他們誤會,快隨我離開!”甘冽和仇棠對視一眼,不敢輕易走出。
老獵戶徑直走進洞口,扔掉弓箭,張開手臂:“我是宣方國獵戶,如有虛言,寧受屠戮!”仇棠和甘冽望著老獵戶坦蕩的模樣,遂放心走出來。
老獵戶見到兩個孩子,也不多話,讓他們騎上馬跟隨自己走。老獵戶騎馬繞過山洞,行至峭壁處,說了一句:“山窮有路,水盡行舟!”沒想到峭壁上竟伸出一段曲徑,直通山下峽谷。老獵戶策馬躍上小徑,甘冽驅馬跟上。等到三人下了谷底,峭壁上的小徑自然地隱退了。
大約有兩個時辰,峽谷漸漸開闊起來。直行到溪水盡頭,只見一排茅舍映入眼簾,旁邊桃紅柳綠掩映,修竹簌簌,水汽蒸騰,好一派祥和場景!
甘冽和仇棠恍若墜入幻境。老獵戶行到茅舍前,下馬躬身向舍內說道:“古師父,人來了!”茅舍的門緩緩打開,老獵戶示意二人進去,兩人便并肩走進茅舍。老獵戶則轉身上馬走了。
二人進入茅舍,看見庭院開闊,約有房屋五間緊靠崖壁,中有一亭,坐著一位須眉長髯身著黑袍的老者。老者揮手示意他們前來,二人便走到老者面前。
老者緩緩說道:“九吾族此劫非我能解。我是古松道人,欲傳你二人技藝安身立命,可愿意啊?”甘冽、仇棠相視一眼:古松道人是當今世外高人,原先甘冽的父親甘云曾想追尋古松道人,求指點一二而不得,沒想到竟在此處遇見。
二人直接跪拜道:“甘冽、仇棠愿意!師父!”老者微笑道:“好,你們先用飯,完了沐浴更衣后來找我。”
一會兒,有一小童送來飯菜,仇棠和甘冽迅速吃飯。畢后小童帶他們去沐浴更衣。二人分別更衣來到走廊。仇棠看到甘冽的臉上、脖子上原來有這么多傷口,可以想見身上只會更多,這個陪伴自己長大的少年,原先是那么怕疼,被樹枝砸一下就要找奶奶告狀的小子,現在這么多傷都不吭一聲了。
而甘冽看到仇棠一臉故作堅強、用滿腔恨意替代了驚慌的模樣,想著以前那個愛鬧愛笑的小孩,見到他入府就會偷偷爬上梨樹,折下樹枝砸他。他雖然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把戲,可還是配合她,假裝被嚇得失魂落魄,或者假裝生氣找宋夫人告狀,讓宋夫人囑咐她慢慢從樹上爬下。如今一夜間就沒了小孩心性,身負如此深仇,何時能再開懷?
二人隨小童去找師父。小童通報后,二人入得房間,對席坐桌案前的師父施禮。
師父讓二人坐下,溫和地說道:“殺人無非兩種——遠攻和近戰。今為師先教你們遠攻。冽兒箭術已達常人極致,在此基礎上需更為精進。棠兒,遠攻還有一門技藝——飛石術,此技若練成,比弓箭威力更大,但其難度比弓箭更甚,你可愿學?”
仇棠撲通跪拜師父道:“弟子愿學!”甘冽也一并拜倒。
師父點點頭,說道:“任何一門技藝,都需強大的內力支撐,今傳你們一套功法,每日練習,假以時日,必定內力大增。”說罷,師父在庭院里展示。
仇棠和甘冽遂跟隨練習,二人聰慧,一遍便記住要領。等到二人練過幾遍后,頓覺氣血通暢,渾身力量飽滿。
之后,師父讓童子拿來一套弓箭遞給甘冽,又讓給媿棠一袋紅棗般大的石子,帶二人去往林中。
到了林中一處,師父望向100丈外的崖壁說道:“你們看到崖上的紅梅了嗎?用你們的武器將樹梢紅梅一朵朵打下來。”
百丈外崖上紅梅星星點點,隨風搖曳。甘冽挽弓搭箭,瞄準發射,伴隨一聲箭嘯,一朵紅梅應聲而落。師父微微點頭。
仇棠也拿起一枚石子瞄準紅梅打去,誰知石子卻落在約莫30丈外。仇棠惱恨,又拋出一枚石子,卻比上一枚僅僅遠了幾步。她又想拋出一枚,被師父制止。
師父微笑說道:“力不得法,事倍功半。”說罷從地上拿出一塊土疙瘩,隨手一扔,便見崖上一朵梅花,飄飄乎乎的飛落。
仇棠渴望的眼神看著師父,師父教道:“手拋石子,并非用手指與手臂之力,實是調動全身力道于指尖,追隨目標拋出。”
仇棠領會師父的意思,仿照師父的樣子手拋石子,果然距離遠了近一倍。如此練了幾次,已經大汗淋漓。仇棠想起剛才師父教授的增強內力之法,再沉下心練了幾遍,再遵照師父教會拋去石子,果然打中了百丈之外的紅梅。
仇棠心中一喜,望向師父和甘冽。師父和甘冽都贊許的看看她。
師父看到甘冽可輕松射落崖上梅花,且指哪朵便射落哪朵,遂讓甘冽改射崖上碗口粗的青松。甘冽自然一箭射中,扎在樹干上。
師父拿起一根箭矢,輕輕一擲,只見那支箭便如同霹靂一般飛向青松樹干,頃刻間穿透樹干沒入崖上黑石中,連同箭尾白羽都不見。
甘冽脫口而出:“沒羽箭!”
師父微微一笑:“你們力道尚小,一要勤加練習增強內力的功法;二要苦修精準命中,日益提升射擊和打落更遠距離和更快移動速度之目標,同時要預判和閃避敵人來襲。”
仇棠和甘冽拱手說道:“師父放心,我們定會勤加練習。”
師父點點頭,喚來青童督促和指導二人練習,自己先行離去。青童便是今天帶領二人吃飯沐浴的小童。青童到來后,自去林間與猿猴逗趣去了。
仇棠和甘冽互相比試起來,兩人選中目標,或是林間植被、巖石,或是飛奔的小鳥、小獸,看誰能擊中。自然多是甘冽箭法更勝一籌,但是仇棠也進步神速,只是因為力道尚欠,可擊中鳥獸卻不足以擊殺。
不知過了,倦鳥歸巢,太陽落到山坳間。青童對著仇棠和甘冽說:“喂,兩個勤奮的小孩,回家嘍!”
仇棠和甘冽聽到后,停住手中動作相視,懂得對方的遲疑:“還能回家嗎?”但是倆人都應聲道:“好的,青師兄!”
三人一起回屋。門前的兩盞燈已點亮,透著黃油紙的燈光灑在門前,也灑在仇棠的心中,暈開了一點她心中的冰。她跟隨甘冽,進入院子。
院子里,師父坐在亭中,老獵戶也在旁坐著,桌上擺滿了酒菜。師父招呼三人圍坐亭中,對著仇棠和甘冽說道:“幸而今日陽父尋得你們。”
原來老獵戶叫陽父。仇棠和甘冽拜謝陽父。陽父扶起二人,說道:“九侯仁德,澤被萬民,不料蒙此大難,天下平章百姓都扼腕痛惜。今已探聽,因為山戎來犯,追殺九吾族人的王軍都已經回王都。你們九吾族人也有部分逃脫,四散各方國之中。”
師父也說道:“天道輪回,終有一日,你們還能再見。”
仇棠和甘冽聽罷,淚流滿面,深深拜謝陽父、師父、青童。青童在院中設了金鼎一尊,仇棠和甘冽朝向東北的九國方向跪拜,默默與逝去的爺爺、奶奶、父親、母親、九吾族人告別。
九國方向天際似乎涌來星星點點的金光,緩緩流入仇棠胸前的神人獸面玉佩,仇棠感覺似有萬鈞之力涌入身體中。
良久,幾人才用餐歇息。
仇棠躺在臥榻不能入睡,胸中激蕩,遂悄悄起身,前往隔壁甘冽房間。不想甘冽也沒睡著,聽到屋外腳步聲,就起身開門。
仇棠光著腳丫,看到甘冽,然后抱抱甘冽,轉身回屋睡下了。
就這樣,仇棠和甘冽每日練習內功和擊殺技藝,進步神速。古松道人時不時出山外,青童就陪他們一起練功,三人日漸熟悉。在青童的帶動和指點下,仇棠和甘冽也學會了攀崖蕩藤,踏水飛竹的技藝,還和猿猴們交上了朋友,漸漸也有了些許笑容。
一日,古松道人外出歸來,叫來仇棠和甘冽,說道:“冽兒,棠兒,你們來此已有四年,今試試你們的遠攻之術。”說罷,隨手拋出一物散開,數十黑影嗖呼直上九天。
仇棠隨即拋出一把石子,急追而去。甘冽也挽弓搭箭三支齊發,呼嘯而上。瞬時倆人第一發打落數十黑影。二人緊接著發出第二波攻擊,剩余黑影也應聲而落。
師父再試二人馬上功夫,讓青童騎馬手持飛箭于千米之外射來,仇棠和甘冽策馬飛身、閃身騰挪,躲開攻擊,同時發出攻擊,千米外的青童慘叫一聲跌落馬下。仇棠和甘冽急忙策馬去看,卻見青童躺在草地上,一手抓著石子,一手抓著箭羽,笑嘻嘻地說:“我真是福大命大,長生不老啊!”
三人都笑了。
最后一項,師父再試二人內力。林中有一柏樹,已有千年,二人站在三百丈外,擊樹干。
仇棠凝神屏息,拋出一石,石頭如流星,擊穿千年樹干!甘冽射箭,也是如此。
師父頷首,說到:“棠兒、冽兒,遠攻之術你們已經出師。今日起,再傳你們近戰劍術。”
師父帶著仇棠和甘冽回到院落,來到自己房間中,走到緊鄰崖壁處,輕扣一石塊,崖壁竟然裂開,容一人通行。
師徒三人執火進入,走了約莫十米后,豁然開朗,只見來到一處圓形的天坑底部,坑壁四周刻畫著各式各樣執劍的人物像。
師父說道:“這是我門至高劍法——上清劍。此劍術變幻莫測,近戰極為靈活有力。你們遠攻之身法已趨極致,再掌握此套劍法,遠近戰均無可抵擋。”
仇棠和甘冽急忙拜謝師父。自此以后,二人便在此天坑中勤習劍術。坑中共有約700幅人物劍術像,他們每日研習一幅,幾日后又會連起來予以復習。除了師父時不時來指點,青童也常常跑來切磋。二人自覺劍術日益精進。
不知不覺,又過了兩個春秋。仇棠已經是十六歲的大姑娘了,甘冽也成為二十一歲的青年人了,關于外面的情形,都是常常來串門的陽父講給他們聽。
一日晚間,古松道人設壇占卜,只見西方星象光芒四射,似乎已經掩蓋了中原望都的氣象;南方星象忽明忽暗。
清晨還未日出,古松道人立刻叫來仇棠、甘冽、青童,說道:“我和青童二人需急往岐國行事。黎國仲侯府將有橫禍,你們二人速去,務必救出仲侯后人。待救出后,你們便前往岐國國都游原與我們匯合。”
仇棠和甘冽、青童三人點頭領命。
古松道人拿起一對金光四射的寶劍,說道:“此對‘雌雄’劍,雌為若水,雄為高陽,鋒利非常,且能互相感應,可助你二人。”隨即交付仇棠和甘冽,二人拜謝。
古松道人再遞給甘冽一張地圖和一個錦囊,里面有封帛書,并囑咐說:“務必親手交給仲侯府世子仲濟大人。”
收拾停當,仇棠和甘冽依依不舍拜別師父和青童。陽父帶領二人,踏上來時的峭壁曲徑,上到懸崖邊。仇棠和甘冽望著崖下白云掩映的山谷,感慨萬千,旋即隨陽父進入深林。此時林中桃花初綻,萬樹萌芽,大地生機涌動。
陽父帶著二人在深林中七繞八拐,來到了一處大道,對二人說道:“棠兒,冽兒,順此大道往南,六七天左右即可到黎國國都成丘。”
仇棠和甘冽拱手回道:“陽伯伯,再會了。”陽父擺擺手,撥馬回身往林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