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伙計接連送來熱水、干衣服和鋪蓋。甘冽出門,待仇棠換好衣服再進去。進去一看,儼然成了鄉下小妹,整個人氣質平和很多,不再一副冷氣逼人的模樣。
待到仇棠出門,甘冽自己換衣服,不了扯動傷口,呲了一聲。
“怎么了?”
“沒事!”
“真的沒事?我進來了?”
“別——”甘冽慌忙一只手穿好褲子,又扯好上衣,“好了!”
這時伙計也端了酒菜過來,和仇棠一前一后進門,擱好酒菜,囑咐一句:“客官,明日我再來收拾。”完了帶上二人換下的衣服,關門出去。
仇棠看著甘冽,說:“你好像一個農夫!”說罷,先用熱水洗了把臉,本想給甘冽擦臉,但遲疑了下,還是把毛巾遞給甘冽。
甘冽擦洗完畢,仇棠又看他肩膀上的傷口。經過雨水浸泡,傷口腫脹泛白。又是一套動作:消毒、上藥、包紗布。甘冽雖然表面一臉不情愿,心里卻溫熱起來。
仇棠揭開自己腿上的傷口,擦拭后正要敷藥,甘冽跳過來一把奪過藥瓶,拿起來輕輕敷上傷口上,再包扎,又是借用嘴巴打結。
仇棠看著他如同清風朗月似的五官,心仿佛暈開了一層一層的漣漪。意識到自己晃了神,仇棠面上一紅,立馬收回:“哥,我困了。”
“吃點飯再睡。”
“好。”
甘冽在地上打了個地鋪,二人熄燈而眠。
仇棠聽著甘冽勻稱的呼吸聲,感覺一絲安心,沉沉睡去。這些年來,心中復仇火焰洶洶,每至夜晚,對爺爺奶奶父母的思念之情肆意蔓延,常常難以入睡。只有看到甘冽,才會升騰其一股親切之感,覺得惶惶天地尚有親人相伴。
約莫兩個時辰后,天光從窗紗外透進來,客舍的其他客人還沒起,只聽見廚房備菜的動靜。
甘冽醒來,輕輕起身出門,找到伙計拿來已經烘干的衣服,同時囑咐伙計打好水、準備餐點。再次推門進來,仇棠也醒了。
甘冽把衣服遞給仇棠說:“快換好衣服,我們飯后就出發。”然后出門守著。等到伙計打來水,二人都已經換好衣服。收拾停當,用過飯后,與客舍結算,打聽好路徑,二人繼續南下。
昨夜大雨滂沱,道路上還是較多爛泥,來往的車輛壓出了清晰的車轍印子。馬蹄飛起,泥點四濺。黎國位于南方,一路上樹木郁郁蔥蔥,江河湖泊流顯著增多,連帶呼吸的空氣都清新富含水汽。
二人都將馬兒騎得飛快,生怕晚一些會發生什么變故。借著玄衛的名牌,一路星夜兼程,到第九日天麻麻亮,東方太白星閃閃發亮的清晨,二人到達黎國都城成丘北門外。
城外已有三三兩兩欲進城的人,有挑菜的農夫,有押貨的車馬隊,一派安靜祥和的氛圍。
仇棠與甘冽下馬牽著,走到城門外開始敲門,城墻上兩名守城兵士下來,隔著城門問道:“開城時間未到,何人在外扣門?”
甘冽說:“受豐王之命,有緊急帛書交于世子仲濟大人。”
“可交于我交付世子大人。”
“此物關系重大,一定要親見大人才可交付。勞煩兄弟開門準予進進城。”
門內半天無動靜,過一會兒,一個渾厚又充滿威嚴的聲音在門內說道:“時辰未到,開啟城門乃是重罪。如要進城,需有信物。”似乎是守城將軍。
甘冽想起從玄衛亞長拿到的玄鳥符,于是拿起向門內人展示。守城將軍拿過來仔細查驗,再觀察了兩人:一個冷峻利落的年輕女子,一個豐神俊朗的青年男子。確定是豐朝玄衛信物憑證,于是開門放入他們二人,并派了一位衛兵帶路。
甘冽、仇棠騎馬跟隨在衛兵后面。穿巷過街約莫兩刻鐘,來到仲侯府。侯府并未起在高臺之上,而是平地建造,門口兩棵郁郁蔥蔥的榕樹遮蔽侯府大門,門樓并不寬闊,門前兩個石墩,石墩上各刻著一只展翅欲飛的九鳳,九鳳乃黎國圖騰。
衛兵敲開門稟報后,侯府的衛士回身通報。仇棠和甘冽下馬等候。侯府衛士示意仇棠和甘冽請進,說世子和世子夫人在前廳等候。
仇棠和甘冽隨機跟隨侯府衛士進門,城門衛兵則回身走了。
仇棠看到侯府里也簡單古樸,院子種著幾棵珙桐和茶花,順著青石板路到了正廳。衛士向仇棠和甘冽引薦廳中央一位身著紫衣、雖神情略有疲乏但仍目光炯炯的中年男子說道:“這就是世子仲大人。”介紹旁邊的一位目光溫和的婦女說道:“這是世子夫人英夫人。”
仇棠和甘冽對世子和世子夫人均施禮見過,隨請坐下。仲濟看著這兩位年輕人,一個冷峻利落的年輕女子,不過十六七歲;一個豐神俊朗的青年男子,約莫二十來歲。觀其神采,確為行武之人,但絕非豐王玄衛之氣派。
仲濟不動聲色,問著:“二位遠道而來,著實辛苦,不知豐王有何要事傳達?”
甘冽起身回道:“此事關系重大,還望仲大人能找一僻靜之地,我等再稟告。”
世子一聽,知道事情不簡單,于是起身待二人來到平時自己處理機要事務的書房。三人進了書房,世子吩咐衛士門外把守。
等到確定再無外人之后,仇棠和甘冽雙雙跪倒。仲濟問道:“二位這是為何?”
仇棠說道:“仲伯伯,我是九侯之孫媿棠,他是九國親衛甘云之子甘冽。我們感念仲侯為九吾族人仗義直言,此等恩情,九吾族人永世銘記!”
仲濟心有疑慮:“你們可有信物證明?”
甘冽掏出師父給的錦囊帛書,呈給仲濟,并告知路遇并截殺玄衛之事。
仲濟打開帛書一看,心下了然:“原來是古松道人救了你們,”旋即冷哼一聲,“豐王果然還是放心不下我黎國!”
仲濟扶起二人落座,看著仇棠感懷說道:“九侯與父親交厚,二人志趣相投,惺惺相惜,一心為國為民謀,怎料落得如此下場?九吾族人之遭遇,普天之下莫不扼腕嘆息,群情沸沸。今天見到九侯后人,聊慰我心。”
“我有幸也結識甘云大將,他勇武過人、赤膽忠心,為救九侯殺身成仁,也是當世敬仰的豪杰。甘將軍后人,果然神采亦是不凡!”仲濟對甘冽說道。
甘冽聽見說起父親,心中悲痛,再聽世子夸贊,起身抱拳鞠躬,正欲開口說師父交代之事,仲濟擺手制止。
仲濟繼續說道:“古松道人心懷大義,派你二人前來,也不枉結交一場。自從我父親因勸諫身死,我黎國雖未遭滅族之禍,但夾縫茍存。應王命屢次征伐,將士他鄉埋骨,軍隊疲累,兵餉攤派,民不堪重負。本以為謹遵王命,能保黎族人不失家園,卻不想豐王誓要滅我族啊!……我本就不愿再受王命征伐,今又來逼迫,我就遂了他的愿!”
仲濟望著書房桌案上父親留下的佩劍,下定決心。
“仲伯伯,晚輩敬佩您的勇氣和魄力。晚輩愿意留下來,助一臂之力!”仇棠聽聞仲濟之言,也熱血沸騰,國仇家恨也要在此一報。
“晚輩也當效力!”甘冽說道。
“你們忘了師父的交代了?”仲濟微微一笑說道。
仇棠和甘冽互看一眼:師父交代的是“救出仲侯后人”。
仲濟正色道:“我已決意不從王命。聽你二位所述,豐王要再派玄衛前來,也得半個月。我自從去歲冬日以來,就在緊密布防,再有半月時間即可布防完畢。王軍雖彪悍,但我黎國有大江之險,有百余方國擁護,自可與之一戰。只是若能暫避這一戰……”
仇棠說道:“仲伯伯,我和甘冽本來就假借玄衛之名前來,今自可借玄衛之名帶走公子,豐王若知,就算疑心,也不能因伯伯未能分辨真假玄衛而兵戈相向,此戰或者暫避。”
仲濟思索片刻,便道:“此計甚好。豐王荒淫,小女過兩年即滿十六,為防被征召入宮為妃,就隨你們一起去岐國吧。古松道人告知,豐王已經釋放定西侯姜侯,可能已經回歸岐國。姜侯素有厚望,四方歸附諸多。你們盡去岐國,日后定能成就大業。”
仇棠和甘冽躬身領命:“伯伯放心,我們定會保公子、女公子周全。”
正在此時,英夫人前來,扣門說道:“夫君,早飯備好了。”
“好的,夫人,這就來。”仲濟對著仇棠和甘冽說,“你們隨我來。”
仇棠二人隨仲濟來到吃飯的東房,發現圓桌旁圍站了兩位約莫十四五歲的青少年,英夫人屏退了仆人。
仲濟介紹到:“這是我兒仲芒,女兒仲好。”又介紹了仇棠和甘冽。仲芒一聽對著仇棠問道:“你就是九侯爺爺的孫女?”
仇棠點點頭。
仲芒又要發問,被仲濟阻止:“芒兒快吃飯,飯后還有要事。”
飯后,仲濟將家人邀在一起,告知目前情形,囑咐仲芒和仲好跟隨仇棠二人出發,仲芒和仲好聽聞,百般不愿離開家園,仲濟耐心給二人分析:“你二人離開,一舉多得,父親尚能與豐王周旋,或可免眼前一戰。父親已經決意與豐王對抗,早晚難免一戰。倘若我國戰勝,我們必有相見之期;倘若戰敗,你們二人跟隨姜侯,助成大業之時也能再興黎國。”
英夫人親自收拾好行李,仲芒和仲好在侯府外與父母依依泣別。
有一些黎國的民眾知曉了侯府公子、女公子要被豐王玄衛押送召邑為質,世子仲濟大人體恤黎國將士,沒有加派隊伍護送。這些民眾自發聚攏在侯府門前,為仲侯的子孫送別,送別的人群默然不語。
黎國民眾知道豐王最喜歡把這些方侯或方侯子孫收攏為質,也明白仲侯子孫是為了一方安穩而被“囚”于王都;豐王肆意征調方國兵役、勞役早就使得民怨載道。黎國民眾一方面為一心為生民計的仲侯府遭遇而難過,一方面增強了對豐王的憤恨。
仇棠一行走北門出城,佯裝北上召邑,再尋機向西,前往岐國。
出了北城門,仇棠一行騎馬沿著大道飛馳,仲芒和仲好的騎術竟也不賴。仇棠想起世子仲濟大人說過,仲芒和仲好也曾得到古松道人的指點。
等到離都城約有十公里,仲芒和仲好立在一處丘陵上,望著暮春時節的黎國都城,草木葳蕤,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神情悲戚。
仇棠看在眼里,安慰二人道:“我們一定還會回來的。”
“我們真的還會回來嗎?”仲芒、仲好問道。
“當然是真的!”甘冽湊過來說道。
兩兄妹知道這只是寬慰之言,但還是稍稍安心,幾人加快了速度北去。
直走到夜空籠罩,天空星星點點,人困馬乏的時候,甘冽提議還是到客舍休息,養足精神再趕路,眾人同意。
客舍是甘冽和仇棠南下時曾住過的地方,當時二人已經假借玄衛之名入住,這次倒也不陌生,老板伙計殷勤接待。
四人開了兩間房,男女分住。此做法一舉兩得。一是讓外人知道,玄衛夜晚也分工各自看守質子;二是盤纏不多,節省開支。
在仲侯府吃飯的時候,仲芒和仲好就瞅了好幾次仇棠,似乎有話。仇棠覺察到,也不問,憋不住的時候自會說。
仇棠和仲好洗漱后上了臥榻,兩人跟不熟悉的人如此近距離同塌,都感覺渾身別扭。仇棠干脆打了地鋪,都落得自在。
仇棠正要入眠的時候,仲好卻問了一句:“棠姐姐,你會和我哥哥成親嗎?”
“什么?”仇棠懵了,何來如此奇葩言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