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幾人起來,看到雨水還未停歇。甘冽看看地圖,發現此處山嶺連綿,走出房子,目之所及,也未發現村落。他回身囑咐三人暫待在屋內,他出去給馬兒找些草料,再找些野味來充饑。
甘冽出屋子的時候,仲芒也跟了上來,說道自己也可以幫忙,并且自己也熟悉南方的草木走獸。甘冽看著眼前十六歲的少年,雖然膚色白皙,身材纖瘦,看似文弱,其實機靈聰慧,心智成熟穩重,雖說長在侯府,卻和妹妹都無驕縱之氣。倆人到了屋外,干脆牽馬到了附近的河邊,那里野草青青,旁邊還有樹木郁郁、叢叢青竹的山丘。
仇棠看到屋子里還有好些柴火,于是又加旺了火堆,又分給仲好一個燒餅吃,這燒餅還是應羽讓店家打包的。這時,那幾個流民也醒了,他們隨身帶著鍋,開始生火做飯。
仇棠拿了幾個燒餅分給他們,趁此也交談了幾句。
“你們到哪去?”仇棠問。
“去岐國。”其中有個人說道。
“為什么去那里?”
“聽說岐國安定富裕,也能安置流民。”
“你們走了多久?”
“一個多月了。”
“一家人嗎?”
“半家人,有幾個已經丟了性命。”
仲好聽了,略有所思。
仇棠看著她說:“想什么呢?”
“棠姐姐,我們也是半家人的流民。”仲好說。
仇棠心里一揪:說得沒錯啊。
一會了,聽見屋外甘冽和仲芒也回來了。
仲芒一進屋,右手舉起一只已經去毛殺好的野雞說:“看,冽哥箭術真好,這野雞我還沒看見,就已經被射倒了!”他又提起一條魚說,“我也厲害,這是我逮的!”
甘冽也笑著進屋,提著草繩串起的一串蘑菇,說:“你可不止,這也是你的功勞!”
屋里的那幾位流民也看著他倆。
仲芒一愣,回身看了一眼甘冽,然后說:“這個我們也吃不完,這只雞送給你們了。”說完就走到那幾人跟前,遞到一個小孩跟前,小孩看看大人,雙手接過,道謝。
甘冽一見,也把蘑菇送給他們,說:“加上這個。”
兩人已經淋得透濕,渾身沾滿泥巴。
仇棠上前,趕忙把他倆拉到篝火旁,仲好也添旺了火堆。
仇棠拿出燒餅給他倆吃,然后用竹子穿好魚烤起來。
“剛才看云淡了許多,等雨小點我們就出發,大概天黑前到霍國。”甘冽說道。
一會兒,幾人分吃完烤魚,看屋外雨停了,就告別那幾個流民,牽馬出發。路上泥濘比昨天更嚴重,只能緩慢前行。
“冽哥哥,你昨天還沒說完。”仲好說。
“應侯就是誣告九侯謀反之人。”甘冽說道。
仲芒和仲好恍然大悟!
“可是應羽看著不像狠辣之人。”仲好說。
“人心難測,”仲芒對她說,“你還記得辰嗎?”
仲好想起來,辰本來是爺爺的親衛,爺爺待其不薄,怎料為了一己之私,在隨爺爺前往召邑時,勾結奸邪構陷爺爺早就有謀逆之心!幸而當時朝中多位公侯力證爺爺赤膽忠心,辰提供的證據被一一戳穿,他也被殺死,但可能從那時起,給豐王埋下了猜忌爺爺的種子。
兄妹倆在后面交談,甘冽趕上走在前面的仇棠。
“棠兒,你知道仲芒給我說什么了嗎?”
“什么?”仇棠扭頭望著他。
“他說你們倆定親了,是真的嗎?”甘冽戲謔的說。
仇棠本想說“毫無根據”,可是看到甘冽的神情,忽然想捉弄下他:“我想想……我記得奶奶說過一次,本來忘了,你一提我才想起來。”
甘冽戲謔的表情立馬跑了,他默默騎馬往前走去,邊走邊想:他們都是侯門貴胄,又得長輩之命,如今相逢,應是天意。
“哎——哥,你怎么不說話了?”仇棠在后面追上他。
“我想這真是天作之合。”甘冽笑道。
“騙你呢!我奶奶從未說過,也沒有人跟我說過。”仇棠展現出一副得逞了的樣子。
甘冽無奈地搖搖頭,繼續說道:“其實我想跟你說說仲濟大人的話。”
“什么話?”
“仲芒告訴我,仲濟大人見到你后,叮囑他不要再提當年定親的事。無論商定這件事的兩位先祖是否在世,你們都應該自由、自主地尋找合意之人,不要受祖父的束縛。”
“侯伯伯真是位開明通達的好父親!”仇棠贊嘆道,心里不禁增添一份崇敬,對仲家兄妹也生出些許羨慕。
“仲芒讓我告訴你,你不要因傳言的定親而對他介懷,完全可以視作烏有。”甘冽說道。
仇棠沒想到仲芒竟如此坦蕩且細膩,竟然看出她的刻意避嫌,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嗯,我知道了,替我說聲謝謝。”
不知不覺,四人已經到了霍國,天氣轉晴,天空映出了一道七色虹橋,跨在前方的山谷間。四人歡快地騎馬向著虹橋追趕去。雨后的花草清香撲面而來,縱使滿身泥濘,心卻綻放光明。
霍國在入境的關口設置了巡防,雨后的關口人并不多,三三兩兩的流民入關。士兵雖然排查仔細,但也沒有刻意為難,待到查看清楚,也都放流民過關。
之前仇棠和甘冽都憑借玄衛符牌過關,如今到了霍國,甘冽再次拿出符牌。不料,守關的兵士見了,卻立馬神情緊張,然后拿著符牌去給將軍看。
將軍本來坐在關門內的石凳上,一看符牌,立馬站起走過來,對著甘冽一行問道:“你們從哪來?”
“王都召邑。”甘冽回答。
“你是玄衛亞長?”將軍繼續問。
“是的。”
“你叫什么名字?”
“玄衛名字不能通報。”此前經過的守關將士都沒問過這個問題,因為豐朝的玄衛對外不稱姓名,只是攜帶身份符牌即可,既是保持玄衛的神秘和安全,也是為了防止玄衛與各種關系的牽扯。
“那他們三個呢?也是玄衛?”
“是的。”
“在下孤陋,玄衛何時補充了女子?”
“玄衛不是一直有女子嗎?”甘冽反問。
“哈哈!倒是我健忘了。”將軍旋即說道,“不過幾位恐怕今天過不了關。”
“為什么?”甘冽問。
“因為你們不是玄衛!”將軍一揮手,守關的兵士立馬持矛包圍過來。甘冽和仇棠、仲芒和仲好立刻拔劍防御。四人做好闖關的準備,但并不想傷害霍國將士,因為霍國也算是素有仁義之稱的方國,雖然領地較小,但國君勤政愛民,勵精圖治,霍國民眾生活安定富足。如果沖突起來傷人,必定受人詬病。四人于是低聲溝通只防御,不出擊;只打傷,不擊殺。
幾人背靠背做好防御準備,不料兵士們包圍過來后,突然像跪射俑似的跪下說:“豪俠,請受此一拜!”把仇棠四人嚇了一跳,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將軍笑呵呵地走過來,回身對守關兵士說,“放行,進關!”又繼續對仇棠等人說道:“到了霍國地界,就當是回家了。”然后請四人入關,并帶到自己在邊關的住所。幾人在住所門前站定,甘冽首先問道:“將軍為何如此待我們?不說明白,我們不敢進貴宅。”
將軍“哈哈”一笑,說:“你們還真是小心!豐王已青鳥傳書各方國,南下黎國的玄衛半道被殺,如有玄衛亞長符牌,更要小心查驗。符牌雖不刻玄衛亞長之名,但是會把歷年領受此牌的人名刻在側面不易察覺之處,今天你拿出來,我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那將軍為何不抓我們向豐王領賞呢?”仇棠問。
“因為我們歸附了岐國,我們現在不認豐王這個王,自然玄衛也是我們的敵人。想當初就是玄衛帶走了我國公子為質,結果沒回來……”將軍解釋道,“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原因——古松道人入關的時候就囑咐了,遇見你們這幾個人,別忘了行方便。既然答應了,自是要兌現的。”
沒想到岐國的美名和影響力已經到如此遠的方國,
“將軍怎么確定我們就是古松道人行方便的人?”仲芒問道。
“看看那倆身上掛的,不就是道人的雌雄寶劍嗎?”將軍指指甘冽和仇棠,當初古松道人給他說話這兩把劍的特點,他記住了。
甘冽和仇棠等聽了這話,不再疑心,于是邁入宅院。兵士接過幾人的馬匹引去馬槽,將軍將幾人帶進廳中,旋即吩咐兵士準備熱水、衣物、食物等。
幾人連日趕路,又遇上春雨綿綿,路上客舍也不多,身上衣服早就濕漉漉黏糊糊的了。幾人輪流站崗在宅內洗漱和更換衣物后,終于覺得神清氣爽。
出來拜見,將軍一見,也不吝夸獎:“你們幾個倒是玉樹臨風、飄飄若仙呢!”
四人面上都略略一紅,抱拳鞠躬,并應邀入座吃飯。
甘冽請教將軍貴姓,將軍說:“藺猛。乃是儲國人,當初豐王滅了儲國,就到處游蕩,后來到了此處,因為一身勇猛,被霍國國君賞識,做了個邊關小將。”
將軍又問了幾人姓名,知是前往岐國的九國和黎國的后人,沒想到九國后人尚在,儲國曾是歸附九國的方國,九侯深受各方國民眾崇敬。將軍心里高興,又問了許多問題:
“仇棠姑娘,你倆如何擊殺得了豐王二十多位身懷絕技的玄衛?”
“是師父教得好。”
“你們真有幸有這么個好師父!”
“藺將軍見到師父是什么時候?”
“十幾天前。當時你師父可是護送了一位大人物!”
“是誰?”幾人都不約而同問。
“哎呀,你們到岐國就知道了。”
吃完飯,藺將軍叫來兵士,給幾人各自安排房間住一晚。幾人睡了自趕路以來第一個安穩覺。
第二天,藺將軍準備給幾人換幾匹精力充沛的馬,可是四人都婉拒了,堅持要自己原來的馬。將軍也就依了,還給了不少補給。
幾人深深致謝告別。
四人一路飛馳,半日就出了霍國地界,距離岐國越來越近。一路上經過的都是岐國的歸屬國,大家對他們相對都較為熱情,四個“半家人”獲得了久違的“家鄉”之感。四人對岐國的渴望,也越來越強烈。
這天日暮時分,四人就到了川嶺,翻過川嶺,很快會到岐國界內。川嶺山高路狹,白云繞樹,曾有人作詩說,翻過這個嶺就跟上天一樣難;也有人說云橫嶺中,不知家在何處。但是民不畏難,硬是在峭壁上鑿出一條路。
為穩妥起見溝通晚上還是盡快投宿,一早出發。幾經搜尋,終于看到一戶人家。
甘冽前去敲門,開門的是一位中年婦人,看見門口牽馬的四個人,警惕地問什么事?甘冽講了緣由,婦人開口問屋內人的意見,只聽見屋內一個略顯衰弱的聲音說道:“請進來吧。”
婦人便開門讓幾人進來。幾人把馬匹拴在門口的樹干上,走進來。婦人告訴他們只有一間空房,且被子也只有兩床,讓他們自己商量怎么住,然后就回屋去了。
甘冽和仲芒說,被子和房間都讓給仇棠和仲好,他倆隨便窩在廚房一晚即可。
仇棠和仲好相看一眼,齊聲說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