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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夜闌風靜時

第一章劫難

“噠噠~~噠噠~~”深夜的林間小道上回蕩著有節奏的馬蹄聲,馬的鼻息嘶嘶呼呼,能聽出來疲憊至極。

媿(kuì)棠緊緊摟著甘冽,甘冽背上陣陣汗腥味散入她的鼻腔。雖然整個人又乏又饑又渴,但她不敢叫甘冽停下。

甘冽雙手死死抓著韁繩,緊盯著前方小道,耳朵警惕地聽著四周的聲音,時不時揚起韁繩策馬。

“這一定是在做夢。”媿棠心里告訴自己,“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怎么早上還和奶奶說笑,這會子竟在野林奔逃。

用過早飯后,媿(kuì)棠和奶奶宋夫人到了后院陶器房,準備從陶工送來的器物中挑出幾件,擺在房間里。

“奶奶,這個陶罐真漂亮!”十歲的媿棠抱起一只彩陶給奶奶看。

“嗯,這個水波紋好看,釉色也好,像我們棠兒的眼睛漆黑透亮?!蹦棠陶f道,祖孫倆一起笑起來。

忽聽得門外一陣喧囂,只見甘冽滿面風塵、戰袍血污,闖進陶器房內,見到宋夫人“撲通”跪倒在地,隨之嗚咽說道:“夫人,侯爺被處了醢(hǎi,剁為肉醬)刑,世子和隨行的一干人等……一并處刑!”

“什么?”奶奶站立不穩,一把扶住媿棠肩膀,媿棠立馬挺身抱住奶奶。沒想到九侯帶領前往王都奔喪,竟是凄慘赴死!

“我父親領一眾護衛死戰突圍,只保我一人歸來報信。大(dài)王派出剿殺九吾族的軍隊約半個時辰就到,據說是萬人之師!請夫人定奪應對!”甘冽再拜說道。

媿棠緊緊抱著奶奶,她感覺到奶奶渾身戰栗,這股戰栗傳到她小小的身體里,她覺得自己仿佛踩空躍入深井。

“棠兒不怕!”宋夫人穩了穩心神,似乎是對媿棠也是對自己說道,牽著媿棠走出門外。

陶器房外擠滿了侯府中的人,大家都用惶惑的眼神看著宋夫人,似乎在詢問,在希冀。

宋夫人疾步走到正廳前臺階上,府內護衛次長媿臨已經招呼府中人聚集于此。守宋九吾族疆域的大將媿蕭也已前來,告知宋夫人烽火已起,各要塞均嚴陣以待。

宋夫人道:“豐王無道,要剿殺我九吾族!我等豈能坐以待斃!媿蕭!”

“在,夫人!”媿蕭上前。

“告知全族,年滿16以上、50歲下男子均執利器上四方城墻御敵!此外老弱婦孺,齊集城東,跟隨媿臨、甘冽出城往宋方國暫避!”宋夫人已經披掛上婢女拿來的戰袍,手持金鉞。

“是!可是——夫人,您不……”媿蕭想問夫人為什么不暫避,但他看到夫人決絕的眼神,咽下后半句話轉身出了侯門,告知傳令兵通曉全城事宜,便策馬前往南城門督戰。

“媿臨、甘冽,務必保證族人到宋方避禍,帶上這個?!彼畏蛉藢⒁幌唤挥趮嵟R,里面是一玉牙璋,“宋方侯見此物,必能開門納人?!?/p>

“奶奶,我也能殺敵!”媿棠緊緊抱住奶奶的身子,決心生死不離。

“夫人,我們留下守九吾城!”媿臨和甘冽都跪下請戰。

“此事不必再議,你們責任重大,務必護我們九吾族人血脈!”宋夫人囑咐媿臨、甘冽道,“此番兇吉難料,九吾城如若有失,九吾族人化姓為‘仇(qiú)’,不忘此仇,定要雪恨!”

言罷宋夫人翻身上馬,手執金鉞,從側門躍出,侯府中護衛、男家奴列陣而跟出。府中的幾位婢女竟也披掛戎裝,追隨而去。

奶奶和隨從們的身影從門口的早春柳枝旁一一閃過,媿棠頓感心肝俱裂,她預感到這是祖孫倆最后一面。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昔我往矣,楊柳依依……”媿棠腦海里不斷閃現出奶奶教給她的這句詩,緊咬嘴唇,眼淚噴涌而出。

媿臨和甘冽組織余下人們緊急收拾行囊,只帶必備錢糧、馬匹、車輛等必要物資,隨即趕往城北。

城東聚集多為婦孺約兩千余人,很多年老的人們并沒有計劃逃生,他們說要在九吾城終老,于是都準備了趁手的工具,追隨宋夫人抵抗王軍去了。媿臨向大家告知宋夫人的囑咐,隨即組織上馬或乘車,列隊急出城門,往宋方國方向奔走。

剛出東門,似乎就聽見西城門喊殺聲襲來,更有陣陣馬蹄聲繞著城墻包圍而來。媿臨、甘冽加緊催促隊伍。

媿棠和堂弟、堂妹四人人緊緊挨坐在隊伍中同一馬車內。二叔父和三叔父因分家別居,聽聞消息,也已前去和母親宋夫人會合。兩位嬸嬸素來善騎射,此刻正全副武裝,身騎駿馬,在隊伍旁同媿臨、甘冽等護衛一同警戒。

甘冽騎馬巡視途中,隔一會便挑簾查看媿棠幾人的情況,不發一言再放下簾子。

浩浩蕩蕩的一行車馬往東急行約三個時辰,日暮時分,望見了宋方國的西城門??纯慈疹^,約還半個時辰城門關閉。

守城的兵士眼見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前來,已經列隊圍在城門前,守城的王將軍也騎馬立在衛兵后,神情嚴峻。媿臨、甘冽和兩位嬸嬸打頭來到城門前,下馬前去交涉。

媿臨、甘冽均往來過宋方國,認識守城副將。媿臨高聲說道:“王將軍,我等領宋夫人之命,攜九吾族人來投貴國避禍,待禍事一除,我等即可回國。還望將軍稟告宋國君,能借一隅寶地,安置我族人。這是宋夫人給宋國君的信物?!眿嵟R捧起裝有玉牙璋的匣子躬身。

王將軍命兵士接過去,開匣驗視后,說道:“此事重大,需請國君定奪。勞煩諸位暫侯消息?!睂④娕闪擞H兵執匣去城內報告宋國君。

媿臨、甘冽和兩位嬸嬸安排一眾人在城外暫歇息。大家紛紛下馬、下車,多人席地而坐閑談飲食。媿棠和弟弟、妹妹也下車,和兩位嬸嬸、媿臨、甘冽圍坐一并飲食。

約有一刻鐘,自九國方向奔來一騎,原來是媿蕭的親衛,他直奔媿臨、甘冽處。媿棠見親衛甲胄血污一片,一臉悲戚,預感不妙。

只見親衛拜見媿臨,倆人低頭交談。言畢,親衛翻身上馬,媿臨問:“你往何處?”親衛答道:“回九吾城!”然后揚鞭策馬轉往九國方向。親衛的身影被夕陽余暉拉長,漸漸融化在暮氣中。

一貫穩如泰山的媿臨竟也無法自持,望著九國方向,潸然淚下。人群一時靜寂,由金黃轉變為青烏的暮云籠罩在人群之上。

媿臨深吸一口氣,拭去淚水,召集護衛車馬隊的人員,說道:“今起,我九吾族人一律姓‘仇(qiú)’!凡我族人,牢記此仇!豐王無道,萬世思報!”護衛人員紛紛給族人傳令下去。大家心知,九國已經沒了。

媿棠和堂弟、堂妹以及媿臨、甘冽、嬸嬸們,跟隨眾人跪向九國方向,深深叩拜。

此時,王將軍的親兵已回到城門前。王將軍騎馬從隊列出來告知媿臨:“我宋方國人多地狹,恐無力接納你們九吾族人。但宋國君念及與宋夫人的兄妹之情,可給予你們車馬錢糧,助你們往他國避禍。”

媿臨道:“我等老弱婦孺無需田地屋舍,懇請能劃定一荒地,有個容身之處,我們自行墾種,絕不多添一絲負擔!”

王將軍望著烏壓壓的一眾老弱婦孺,雖心有不忍,但仍坦言道:“如你九國之強仍不能抵擋王軍,況我宋國?且豐王殘暴,如因爾等牽累我國,恐有滅國之禍,實在對不起我等百姓?!?/p>

媿臨心知王將軍言之不假,仍懇求道:“勞煩將軍,若不能接納我們余下全族,可否將宋夫人嫡親后人放入,讓老夫人在天之靈略有慰藉?”

王將軍面露難色,道:“你我心知,王軍首要目標便是嫡親后人,倘若不能得到,豈能退兵?”

媿臨不禁悲笑道:“不想你宋國竟無情至此!想當年,我九國三番四次救宋國于危亡之際,宋夫人為宋國君幾乎命喪微國,到頭來卻換得你們如此報答!”

王將軍不再言語,回轉馬頭命令護城兵士將所贈之物留下回城,隨即緊閉城門。

城門外的九吾族人見此情景,紛紛站起來,面色平靜。失國之人,王軍追擊,又豈能強求他國容納呢?

媿臨、甘冽和兩位嬸嬸商議,族人眾多,不便行走,也不便往一國避難,需分幾路各自求活。隨即四人選定方國,各領一支族人,分道而別。

甘冽領隊前往西南鳳山下的岐國,岐國國君乃定西侯姜盛,與九侯交好。媿棠隨行。遠遠聽見兵馬聲襲來,豐王軍隊已經追殺至此!

甘冽帶領眾人急行至郊外林中,囑咐眾人駕車馬快行。天黑林深,速度并不能很快。約有兩刻鐘,豐王騎兵和步兵便沖進人群,隨意砍殺。媿棠剛掀開車簾,便有一桿閃著銀光的長矛直直沖面門刺來!

媿棠迅速閃身躺倒,并順勢拉住長矛,掏出隨身短刀,“噗!”持矛兵士撲倒在車轅上。甘冽見狀,也奔到馬車前,解下駕車馬匹,喊道:“快逃!”媿棠一躍上了一匹馬背,向西南疾馳。

甘冽護在身旁砍殺沖來的追兵。不料媿棠的馬匹被長矛刺中摔倒,甘冽急忙一把拉起媿棠到自己馬背上,繼續疾馳。媿棠回身望去,看到自己族人的身影在拼死搏殺,但最終都紛紛倒下……

甘冽的馬久經沙場,且速度極快,林中穿行頗有經驗,漸漸擺脫了追兵。不知道翻過幾座山后,馬匹漸漸速度慢下來。忽聽得前方一陣風閃過,甘冽迅速勒馬停住。媿棠也屏住了呼吸。瞬間,前方飄飄乎乎仿若兩團鬼火伴隨一陣嘯聲撲過來!

“嗤!”甘冽搭弓射箭直中其中一團鬼火,伴隨一陣虎嘯前方鬼火跌落在地,甘冽再補一箭,老虎哼了幾聲便無氣息了。

甘冽翻身下馬,帶刀割下老虎皮肉裝入囊中,剩下的骨肉則扔在灌木叢中,此間自有鳥獸會分食干凈。再翻身上馬,策馬離了小道,往亂樹叢中走入。

“我們去哪?”媿棠問道。

“此處有山洞,原先我和父親來過這里,可以歇息。”甘冽說道。

媿棠摟緊甘冽,她想到甘冽才15歲,卻已經像他父親甘云一樣堅毅勇猛、富有經驗了。

甘冽抓著馬韁七拐八拐,終于看到一個隱藏在一叢荊棘后面黑乎乎的山洞。兩人下馬,馬匹靜靜臥下,啃食地上野草。甘冽牽著媿棠的手,走在前面劈開荊棘走入洞中。洞中空曠且有一絲暖意。

甘冽熟練地找到柴火點上,再拿出虎肉炙烤。而后轉身去了洞穴水潭處打水過來遞給媿棠,媿棠抱著水袋大口猛喝起來。甘冽再打了一罐水,走出洞外喂馬,完了進來接過媿棠的水袋喝起來。

兩人挨坐在一起,媿棠扭頭看著甘冽血污的面容說:“我現在叫仇(qiú)棠?!备寿剡^頭來,看著她漆黑又明亮的眼睛,然后伸手摸摸她的頭,說:“我陪你,不會離開?!眱扇藢σ曋瑥膶Ψ窖劬俸笥嗌笊龅膹统鹬?。

兩人吃完,仇棠便睡下,雖閉著眼睛,可是腦海里仍然翻騰親人的面容。甘冽出洞外巡視一圈后,便滅火躺下,雙耳仍警醒著。

晴院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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