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亮,客舍的伙計早早送來了熱水,不一會也送來了酒菜,并說道:“各位大人,用完飯自有侯府人來領路,你們在客棧等著就行?!闭f完扭頭就走,似乎不愿再多說一句。
幾名護衛回二樓房間洗漱用飯,甘冽和仇棠則留在牧夫房間坐著。仇棠和甘冽看著牧夫給“果然獸”梳理皮毛,只見牧夫用細軟的麻布蘸了水,細細地擦拭,從面部直到尾巴,如此幾遍,“果然獸”發出“嚶~嚶~”的聲音,仿佛是覺得分外舒服。
仇棠忽然感覺到一陣將要分別的傷感,此次來獻“果然獸”,牧夫大概率是不能回到故土岐國了。甘冽察覺到仇棠的情緒,對牧夫說道:“老丈,你也坐過來用飯吧?!?/p>
牧夫為“果然獸”擦洗完,回頭說道:“大人,老臣豈敢!”
“今日一別,不知道還是否有機會再見,老丈就別再拘泥身份之別了,就當是和老鄉吃一次送別酒?!备寿^續邀請道。
牧夫神情一動,不再說話,慢慢到桌前坐下來。
仇棠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酒,甘冽舉杯邀三人飲了一杯。仇棠見牧夫神情哀傷,便說道:“老丈,您也要照顧好身體,說不定有生之年還能回岐國?!蹦练蛑浪菍捨恐裕愿屑ふf道:“妘副使說的是,老臣定等到那一天。”然后又飲了一杯酒。
幾人用完飯準備好一會,侯府的人來了,眾人整肅衣冠,甘冽和仇棠和護衛騎馬,牧夫乘馬車,往東往應侯府走去。
穿過兩條街巷,到了侯府門前,眾人下馬。仇棠看到應侯府果然不同其他侯府,房屋起于六層石階之上,門樓高大,門前兩個高大的石柱,石柱頂端各有一只銳眼如炬、雙翅高振約兩丈的雄鷹。仇棠心想:“應國的圖騰都霸氣外露?!?/p>
等到通報的人回來,護衛們在侯門外等著,甘冽、仇棠和牧夫隨之進了侯府。放眼望去,應侯府內樓亭軒榭錯落有致,各處有廊橋相通,其間花木茂盛,一派濃郁恣肆。
一行人到了侯府前廳外,應侯府的衛士解下了甘冽和仇棠的佩劍等兵器,隨后三人進廳施禮拜見應侯。禮畢起身抬頭,仇棠看見高臺中央坐著的應侯,膚色黝黑,雙目高深,瞇著眼睛俯視著眾人。
甘冽上前,遞上禮品清單,應侯在仆從的手里瞄了一眼,說道:“姜侯也算守信,不枉本侯給他美言。”甘冽等將禮品都交給應侯的仆從,然后介紹了此行最重要的岐國珍寶“果然獸”:“此獸能預知禍福,且在每年的中元節夜晚會化形。只要虔誠祈求,就會化為所需之人的形象,與之交談。”
應侯一聽,走下高臺座位,來觀察“果然獸”,那獸安安靜靜坐在籠中,似乎在閉目養神。應侯不悅,問道:“此獸為何還在安睡?”跪在一旁的牧夫坦然答道:“侯爺恕罪!昨夜客舍遇到突然情況,‘果然獸’一夜不曾安睡,故而今日有此情形?!焙罡o衛一早就匯報了客舍之事,應侯一聽便沒再言語,忽然狡黠一笑,問道:“此獸既能預知禍福,可否預知你們此行是福是禍???”
“回侯爺,如請此獸預知禍福,需在月圓之夜社壇拜祭,誠心求問。且每年僅能發問三次,多則無果。為以示誠意,我們未曾請此獸預測。但此行前,我們請岐國貞人已經占卜,雖有波折,然幸得侯爺庇護,均能化險為夷?!备寿砘卮?。
侯爺轉頭睨了甘冽一眼,又瞥一眼甘冽身后的仇棠,眼睛微微一張,隨即轉過頭去:“聽說岐國的美人也不少???”
甘冽心中一緊,忙說道:“侯爺恕罪!岐國地狹人稀,前次舉國遴選了數個絕色女子,不敢自專,已經悉數進獻豐王,如今實無姿容絕世之女子。”甘冽知道為了解救姜侯,岐國進獻了諸多寶物給豐王,其中就有六位舉國挑選的姿容絕代的女子。
應侯略一沉吟:若和豐王一樣享有岐國美人,難免會惹豐王猜疑,罷了罷了。但又抬頭看一眼英姿颯爽、眉目清朗的仇棠,心中難按收入囊中的欲望,于是說道:“聽說妘副使一身飛石術使得出神入化,本侯府正缺這樣的高手。尤其侯府后院女眷云集,少一稱心的女護衛。倘若妘副使有意留下來,我定當給予厚祿!若想軍中立功,加官封爵,也絕對比岐國更有前途!”應侯已經清楚,妘甲兄妹是舒國一破落貴族的后人,投奔岐國不久。
甘冽心中一慌,忙回頭看仇棠,緊皺眉毛眼神凝重向仇棠微微搖頭——心里說不要答應!他很害怕地想到,仇棠不會聽他的,仇棠早有來應國之意,如今機會送到眼前,這丫頭真會為了復仇不顧一切入虎穴!
甘冽料想的沒錯,仇棠聽了應侯之言,雖知道這老家伙沒安好心,但確是報家國之恨的良機,她知道甘冽會萬分反對,但仍對他輕輕一笑表示:我去了!
甘冽看懂了她的決定,他絕不允許!絕不允許仇棠入這深不見底的應侯府!絕不允許仇棠留在虎狼結營的崇國!“妘甲感謝侯爺厚愛!我兄妹倆自幼相依為命,不曾分離也不想……”
“我侯府寶地豈是誰能隨便來的?難得我們侯爺能看上你家姑娘,這是得了天大的洪福!入了我們侯府,那可是一步踏入富貴窩,別不知好歹!”應侯旁邊的一個仆從立馬打斷甘冽,趾高氣揚地說道。
應侯擺擺手,讓仆從止?。骸拔乙膊粫娙怂y,只要妘副使說聲不愿意,這事也就罷了!”應侯眼神老辣,他已經隱隱察覺到妘副使對妘使節意思的違背。
仇棠不顧甘冽痛心的示意,躬身回道:“妘乙——”
“妘乙師父!”侯府大廳忽然響起極高的喊聲,眾人都循聲望去,只見一襲白衣,身形瘦高的一位青年從門口翩翩走來。走到廳中,躬身施禮:“孩兒見過父親!”
甘冽和仇棠發現,此人正是應羽!倆人相視一眼,當初所料果然沒錯!
應侯略一皺眉,凌厲地看了一眼諾諾退下的守衛,然后問道:“羽兒平素不喜歡這些迎來送往的場合,今天怎么有興趣了?”
“父親見諒!只因一時興奮見了熟人,才不顧規矩闖了進來!”應羽再次躬身。
“熟人就是孩兒游歷南方時拜的師父——妘乙?!?/p>
“哦——怎么未曾聽你提過?”
“父親公務繁忙,每天諸事勞心,孩兒沒有將此微末小事稟告父親?!?/p>
應侯雖心有疑惑,應羽這孩子一向不熱衷習武之類,慣喜游山玩水,不理政事,怎么去了南方,還拜了個師父?!但他仍哈哈一笑:“難得你有這份上進的心!也是我侯府與妘副使的緣分。今妘副使既已來到崇國,且住上些時日,續一續你們的師徒之誼,如何?”
“多謝父親!”應羽滿臉興奮的說道。
“妘乙榮幸之至!”仇棠也一口答應。
莊羽回頭,對著仇棠挑了挑眉毛。
甘冽懸著的心雖未放下,但仇棠跟著應羽,雖然仍禍福未卜,但總比這個老奸巨猾、居心險惡的應侯要好一些。等住些時日再尋機回岐國也可。
覲見結束后,甘冽和仇棠與牧夫告別,甘冽又叮囑牧夫“保重身體!”牧夫重重點頭。侯府仆從告知他們,因為應侯還要接見眾多方國使者,就不設宴招待各位了,既然與二公子有舊,就有勞二公子費心了。應羽讓仆人告訴父親,定安排妥當。
出了侯府,應羽對甘冽和妘乙說道:“你們且去客舍收拾下,今晚就在我‘自在居’住吧!”
甘冽不愿住在侯府,一想到仇棠要多逗留在此,心里也很不樂意,連忙拒絕道:“多謝應公子好意!我們還有護衛多人,不便入侯府打擾。”
應羽哈哈一笑:“看看,這就生分了?怪我向你們隱瞞了身份!不過我不住侯府,沒那么多規矩,住幾個護衛也不礙事!師父,你說呢?”
仇棠瞪了應羽一眼,想到曾與甘冽“不分離”的約定,忽然要與甘冽分別,心中不免痛苦,這可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了,便說道:“一切聽我哥安排?!?/p>
應羽一聽這話,又轉頭說:“那客舍可不是個省錢的地呦!”
甘冽這才想起,客舍房錢只給了一晚,雖然一路上眾人過得儉省,但多次仗義疏財,所剩實在不多。如此還要返程復命,實在捉襟見肘。
應羽見甘冽不語,料想說中了痛處,連忙腆著笑臉再說道:“妘大哥,就給小弟個機會報答你們的救助之恩吧!我可是發誓要帶你們在崇國好吃好喝好玩——還有好住的!況且我師父到了崇國,我竟還讓你們住客舍,說出去豈不被人笑話!我應羽雖不在乎權勢,但就是圖個對朋友兩肋插刀的好名聲,況且也就是盡盡地主之誼,舉手之勞而已!”
甘冽見應羽說的懇切,也知道應羽實在是個坦蕩之人,就不再堅持:“那我們就打擾了!”
“談什么打擾,高興還來不及呢!你們先去客舍收拾,我這回我的‘自在居’安排人接你們,你們只管等著!”應羽說完,就跨上馬一溜煙走了。
甘冽一行人回到客舍,客舍掌柜的忙迎上來:“大人們回來了!我們立馬準備酒菜!”
“不用,我們這就收拾退房。”隨行護衛告訴掌柜。
掌柜雖感到奇怪,但也沒挽留,說道:“好嘞,各位大人!”示意伙計去幫助退房。
一行人快速收拾好,出門的時候,甘冽派一護衛前去結算,掌柜的說房錢已經結算清楚,昨天訂房的房費還有盈余,說著給幾人退了許多。甘冽和仇棠雖很納悶,只猜測是掌柜的為昨晚之事的補償,再沒多想。
應羽和仆從們已經在門口等著了。一見到他們出來,就顛顛地笑迎過來,親熱地沖仇棠喊了聲“師父”,伸手來接仇棠的包裹,仇棠躲開他說:“不用。”和甘冽和衛士們一同騎上一路隨行的馬匹。
應羽見狀,跨上一匹高頭白馬在前領路,示意無事的仆從們先回家了。
只見應羽在前,優哉游哉勒著馬慢慢地走,拐彎往西進了一條,街道筆直,兩邊開了很多鋪子,道旁濃郁的梧桐樹蔭為鋪子和街道遮蔽了愈加熾烈的陽光,輕風吹起一陣涼意襲來,連著馬匹都覺得神清氣爽,好不愜意。
不多時,應羽指著一處鋪子,回頭說道:“師父,妘大哥,那個是我經常去的酒莊,他家的酒濃而不烈,清香而不膩,他家的菜也是一絕,我去南方的時候就老想著他家的菜。等一會安頓下來,咱們就來?!?/p>
仇棠和甘冽都沒有回話,兩人各懷心事。
仇棠想著今后要在崇國行事,應羽這個關系必然也值得再交厚,但是目前不清楚他的為人究竟為何,認自己為師父又是何居心?仍要小心應對。
甘冽看著仇棠,想著要留下她一人在虎狼成群的崇國,禁不住萬分擔心,倘若不是岐國使命在身,他也想要留下來。這個和自己相伴長大、一起應對人生風雪的姑娘,早已經成了他生命中至親之人,本說好的再不分離的約定,如今卻要打破。她一個女子,縱是有高絕武藝加身,在這孤立無援的崇國,萬一有不測的危險,卻如何應對?
應羽看著兩人都神思游蕩,料定是分離之情難釋懷,也不再多言語。走了大概半個時辰,一隊人馬漸漸離了鬧市街道,進了一處青石板鋪就的小巷,臨巷子的院墻伸出了郁郁蔥蔥的竹子。
“沒想到北方還能養活這南方的竹子!”仇棠想著
繞著院墻走了不多時,掛著“自在居”小匾的一處院落赫然出現在眼前,院門不大,門檐下左右刻著斂翅的雄鷹,倒是跟應羽衣服上的相似。
“到了!”應羽下馬,一眾人也都下馬,隨后仆人牽走馬匹去了后院?!皻g迎下榻寒舍!”應羽笑容滿面,揮手讓眾人進門。
宅院內鳥語花香,流水潺潺,雖到了初夏,然而無一絲熱氣,清涼宜人。
仇棠和甘冽不禁暗暗贊嘆,這個應羽倒是個會享受的主。
“你們的房子都安排好了。師父呢,就住在我對面,便于我每天請教學習。妘大哥和衛士們就在我們院子的隔壁?!睉鹫f道,“老邢!”
“老臣在!”只見一位年過半百、頭發黑白間雜的老仆連忙應聲。
“你來帶妘大哥等過去,務必妥當安排,要缺什么盡管去拿。我帶師父去看看她的房間?!睉鸱愿馈?/p>
“是!”老邢對著甘冽及衛士們說:“諸位大人隨我來?!备寿顺鹛囊谎郏鹛狞c點示意他放心前去,于是甘棠等去了。
“師父,跟我來!”應羽笑容可掬的一擺頭,示意往東院走。
仇棠看著甘冽一行人的身影,忽然覺得老邢的背影有些熟悉,心下疑惑:“好像一個人,誰呢?”
“哎,走?。 睉鹋雠龀鹛募绨?,仇棠瞪了他一眼,跟著走去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