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琉璃入主琉璃司后,宮廷琉璃的面貌煥然一新,不僅技藝愈發精湛,更在器型與意境上屢有創新,深得宮中貴人們的喜愛。尤其是那帶有“鳳鳴琉璃”印款的作品,更是成了身份與品味的象征,引得各宮爭相定制。
一時間,蕭琉璃的名字,在后宮之中也悄然流傳開來。
這一日,剛剛處理完琉璃司的日常事務,蕭琉璃便接到了來自中宮的傳召。
傳旨的小太監尖著嗓子,臉上堆著諂媚的笑容:“蕭大人,皇后娘娘鳳體偶感不適,聞說大人巧手慧心,特召大人入宮覲見,為娘娘燒制些能安神養性的琉璃香薰之器。”
蕭琉璃心中了然。皇后娘娘鳳體不適是假,想必是聽聞了“鳳鳴琉璃”的名聲,也想定制些新奇的玩意兒。這宮里的主子們,心思大多如此。
她不敢怠慢,簡單收拾了一番,便隨著小太監,第一次踏入了這戒備森嚴、富麗堂皇的后宮。
穿過一道道朱紅的宮門,走過一條條雕欄玉砌的長廊,空氣中彌漫著名貴香料與奇花異草混合的馥郁氣息,卻也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抑。宮女太監們低眉順眼,行色匆匆,偶有鶯聲燕語從某個宮苑深處傳來,卻也帶著幾分刻意的婉轉與小心。
蕭琉璃目不斜視,心中卻暗暗警惕。這后宮,是天底下最尊貴也最兇險的地方,一步踏錯,便可能萬劫不復。
終于,來到了皇后居住的鳳儀宮。
宮殿巍峨壯麗,金碧輝煌,處處彰顯著中宮的威儀。
蕭琉璃在殿外等候片刻,便有掌事宮女引她入內。
只見鳳座之上,端坐著一位身著明黃色鳳袍的宮裝麗人。那便是當朝皇后,出身名門望族的陳氏。皇后年約三十,容貌端莊秀麗,眉宇間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怠與憂郁。
“奴婢(臣)蕭琉璃,叩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金安。”蕭琉璃依著宮中禮儀,恭敬地行了大禮。她如今雖有官職在身,但在皇后面前,依舊不敢有絲毫怠慢。
“蕭愛卿平身吧。”皇后的聲音溫婉柔和,卻也帶著一絲久居上位的威嚴,“本宮近日常感心緒不寧,夜不成寐。聽聞蕭愛卿所制的琉璃器物,不僅精美絕倫,更有安神靜心之效。今日特召你前來,便是想請你為本宮燒制幾件香薰爐,不知可否?”
蕭琉璃垂首應道:“能為娘娘分憂,是奴婢(臣)的福分。只是,琉璃之器,雖能賞心悅目,卻未必真有安神之奇效。娘娘鳳體不適,還需太醫悉心調理才是。”
她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沒有過分吹噓自己的技藝,也點明了皇后身體不適的根源,并非是區區琉璃器物所能解決。
皇后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她見過的阿諛奉承之人太多,像蕭琉璃這般坦誠直率的,倒是少見。
“蕭愛卿倒是個實誠人。”皇后微微一笑,語氣也親和了幾分,“本宮也知曉其中道理。只是,這宮中日子沉悶,若能有些賞心悅目之物相伴,心情也能舒暢些。你且放手去做,莫要有任何顧慮。”
她頓了頓,又道:“本宮聽聞,你那‘鳳鳴琉璃’印款,頗有巧思。不知可否讓本宮一觀?”
蕭琉璃心中一動,知道這才是皇后召見她的真正目的之一。她從隨身攜帶的錦盒中,取出一只早已準備好的墨紋石琉璃小香盒,雙手呈上。
那香盒不過掌心大小,造型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蓮花,墨色的紋理在蓮瓣上自然流淌,宛若水墨寫意。盒底,一枚清晰的“鳳鳴琉璃”印款,更添了幾分雅致與貴氣。
皇后接過香盒,細細端詳,眼中漸漸流露出喜愛之色:“果然是巧奪天工,名不虛傳!這‘鳳鳴琉璃’印,更是點睛之筆,寓意深遠。蕭愛卿,你這心思,當真是比那七竅玲瓏心還要剔透幾分。”
她把玩著手中的香盒,忽然話鋒一轉,問道:“本宮聽聞,蕭愛卿與少府監的裴少監,私交甚篤?”
蕭琉璃心中一凜,面上卻不動聲色,恭敬地答道:“回娘娘,裴大人是奴婢(臣)的頂頭上司,也是奴婢(臣)的伯樂。若非裴大人賞識舉薦,奴婢(臣)也無緣入少府監,為朝廷效力。平日里,裴大人對奴婢(臣)多有照拂與指點,奴婢(臣)心中感激不盡。”
她這話,將自己與裴觀的關系,定義在了正常的上下級與知遇之恩上,不卑不亢,恰到好處。
皇后聞言,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再繼續追問,只是淡淡地說道:“裴少監年輕有為,確實是國之棟梁。蕭愛卿能得其賞識,也是你的福氣。”
她頓了頓,又道:“本宮乏了。香薰爐之事,便全權交由你負責。需要什么材料,盡管向內務府支取。只望你用心燒制,莫要辜負了本宮的期望。”
“奴婢(臣)遵旨。”蕭琉璃再次叩拜,然后恭敬地退出了鳳儀宮。
走出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蕭琉璃才發現,自己的后背,竟已沁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皇后看似溫婉,但那雙鳳目之中,卻藏著洞察一切的銳利。方才那番看似隨意的問話,實則充滿了試探與敲打。
她與裴觀之間的關系,雖然清清白白,但在這深宮之中,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被無限放大,成為旁人攻訐的把柄。
“看來,日后行事,需更加謹慎才是。”蕭琉璃在心中暗暗告誡自己。
接下來的數日,蕭琉璃便將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為皇后燒制琉璃香薰爐之上。
她知道,這不僅是一項差事,更是一次在宮中站穩腳跟的機會。若是能得到皇后的青睞,日后在少府監的日子,也能好過一些。
她根據皇后的喜好與鳳儀宮的陳設風格,精心設計了幾款香薰爐的圖樣。有仿古的博山爐造型,古樸典雅;有蓮花寶座式樣,寓意吉祥;還有一款則更為新穎,取“暗香疏影”之意,爐身設計成一段梅樁,梅枝上點綴著幾朵含苞待放的琉璃梅花,香煙從梅蕊中裊裊升起,意境悠遠。
材質方面,她選擇了色澤溫潤、質地細膩的羊脂白琉璃為主材,輔以少量點綴的粉彩與描金,既顯高貴,又不失雅致。
每一件香薰爐的底部,都精心燒制上了“鳳鳴琉璃”的印款,彰顯其獨特的身份。
燒制過程,更是精益求精,不敢有絲毫懈怠。
終于,在七日之后,三件精美絕倫的琉璃香薰爐,成功出窯。
當蕭琉璃將這三件香薰爐呈現在皇后面前時,即便是見慣了奇珍異寶的陳皇后,也不由得眼前一亮,眼中充滿了驚喜與贊嘆。
“好!好!好!”皇后連說三個“好”字,可見其喜愛之情,“蕭愛卿果然是蕙質蘭心,巧奪天工!這三件香薰爐,不僅造型別致,意境深遠,更難得的是,與本宮的心意,竟如此契合!”
她拿起那只“暗香疏影”梅樁香薰爐,細細把玩,愛不釋手:“尤其是這只梅樁爐,清雅脫俗,風骨傲然,本宮甚是喜歡。來人,將此爐擺在本宮寢殿的妝臺上。”
皇后對蕭琉璃大加賞賜,不僅賜予了金銀珠寶,更破格賞了她一塊出入后宮的玉牌,允許她日后可便宜行事,不必事事通傳。
這無疑是一份莫大的恩寵,也讓蕭琉璃在宮中的地位,愈發穩固。
然而,樹大招風。
蕭琉璃的受寵,也引起了一些人的嫉妒與不滿。
其中,便有一直掌管宮廷玉器營造的玉器司總管,李茂。
這李茂仗著自己是宮中老人,又與某些權貴有所勾結,平日里在少府監便有些恃寵而驕。如今見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竟后來居上,風頭蓋過了自己,心中自然是老大不快。
一日,蕭琉璃正在琉璃司查驗一批新燒制的琉璃瓦,李茂便帶著幾個玉器司的匠人,不請自來。
“喲,這不是蕭大人嗎?真是年輕有為啊!聽說皇后娘娘對您燒制的香薰爐贊不絕口,連帶著我們這些老家伙,都跟著沾了不少光呢!”李茂陰陽怪氣地說道,臉上卻帶著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
蕭琉璃眉頭微蹙,知道此人來者不善,但面上依舊平靜無波:“李總管說笑了。各司其職罷了,談不上誰沾誰的光。”
“蕭大人此言差矣!”李茂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如今宮里宮外,誰人不知蕭大人的‘鳳鳴琉璃’?就連我們玉器司,最近也接了不少活計,說是要將玉石與琉璃結合,打造些新奇的玩意兒。這不,我特意帶了幾個不成器的徒弟,來向蕭大人請教請教,也好讓我們這些老古董,開開眼界。”
他這話,看似客氣,實則充滿了挑釁與試探。
蕭琉璃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李總管客氣了。琉璃與玉石,雖材質不同,但工藝相通之處亦多。若能相互借鑒,取長補短,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不知李總管想請教些什么?”
李茂見她不卑不亢,滴水不漏,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隨即從袖中取出一塊巴掌大小的墨綠色玉佩,遞到蕭琉璃面前。
那玉佩質地尚可,只是雕工卻略顯粗糙,更重要的是,玉佩的正面,竟有一道明顯的裂痕,幾乎將玉佩一分為二。
“不瞞蕭大人,”李茂故作惋惜地說道,“這塊玉佩,乃是西域進貢的上等墨玉,只可惜在運送途中不慎開裂,實在令人扼腕。我等愚鈍,想盡了辦法,也難以將其完美修復。聽聞蕭大人不僅擅長琉璃燒造,對器物修復也頗有心得,不知可否指點一二,讓我們這些晚輩,也學學您的回天妙手?”
他這話,分明是想當眾給蕭琉璃出難題。
修復裂紋玉佩,本就是一件極其考驗技藝的難事。更何況,這塊玉佩的裂痕如此之深,幾乎是斷裂,想要完美修復,更是難上加難。
若是蕭琉璃無法修復,便會落得個技不如人的口實,日后在少府監的威信,也會大打折扣。
琉璃司的匠人們,也都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看著蕭琉璃。他們知道,這不僅是李茂對蕭琉璃的挑釁,更是玉器司與琉璃司之間的一次暗中較量。
蕭琉璃接過那塊裂紋玉佩,仔細端詳片刻,心中已然有數。
這李茂,果然是來者不善。
但她蕭琉璃,又豈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她抬起頭,迎上李茂那雙閃爍著狡黠光芒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李總管謬贊了。修復此等裂紋,確實不易。不過……”
她話鋒一轉,聲音清朗地說道:“我倒是有個法子,或許可以一試。只是,此法頗費工夫,且需要一些特殊的材料。不知李總管,可否給我三日時間?”
李茂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他沒想到,蕭琉璃竟敢當場應承下來。難道,她真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妙手不成?
“三日?”李茂心中冷笑,暗道這丫頭不過是故弄玄虛,拖延時間罷了。他倒要看看,三日之后,她能拿出什么名堂來!
“好!那老夫便拭目以待,靜候蕭大人的佳音了!”李茂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隨即帶著人揚長而去。
待李茂走后,琉璃司的匠人們才紛紛圍了上來,臉上都帶著擔憂之色。
“大人,那李茂分明是故意刁難!這玉佩裂得如此厲害,如何能修復如初?”
“是啊,大人,您可千萬莫要上了他的當!”
蕭琉璃看著眾人關切的眼神,心中一暖,微笑道:“各位放心,我自有分寸。”
她拿起那塊裂紋玉佩,目光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
這李茂,想用這塊廢玉來難倒她?
那便讓他好好看看,何為真正的“點石成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