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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鄉路彎彎心燈長明

2漏粉條(續)

中午放學歸家,我知道,爸媽鐵定不在家,他們要么在曬粉條的北上坡忙得腳不沾地,要么正在三爺家投身于漏粉條的活兒。我經常在中午放學后,先跑去三爺家瞅一瞅。總能看到母親獨自守著一個大篩子,雙手死死攥緊篩把,屏氣斂息,好似要將全身力氣都匯聚起來。她額頭和臉頰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吃力地端著四五把沉甸甸的粉條,從露粉的大鍋旁,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向熏粉的大池子。到了池子邊,又仔仔細細地把粉條一把把拿出來,規整地架在池子里搭好的木杠上。

三爺家總共七口人,三爺、三奶奶、三個姑姑、一個叔叔,外加一個嬸子,清一色的成年人,唯有一個小姑姑,年紀和我相仿。在那時,一般家里幾口人就對應著幾畝地,有的人家甚至還會更多。三爺家收的紅薯數量在村里是數一數二的,可參與漏粉條這活兒的,卻僅有三奶奶、三爺和叔叔。三奶奶負責燒火,她坐在那兒,有說有笑,看著悠閑自在;叔叔和三爺的兩個外親負責活團粉面。父親和三爺的一個外親則坐在大鍋邊上架得漏斗兩側打錘。活好的團粉面得揉成一個個像哈密瓜那般大的團,再塞進父親打錘的斗子里。隨著父親他倆揮動錘子,團粉團就變成了一根根粗細均勻、潔白如雪的團粉條。團粉條先掉進第一口大鍋里,也就是三奶奶燒火的那口鍋,在鍋里翻滾、沸騰。整個粉房蒸氣升騰,父親就在這熱氣騰騰的鍋上方打錘,不仔細看,都看不到他這個人的存在,只聽到一個節奏的打錘聲,而且父親所處的位置是最里頭,這意味著他每次上崗,都得從大鍋的一邊,小心翼翼地一步跨到大鍋的另一邊,才能抵達工作崗位,每一次跨越,都潛藏著掉進沸騰大鍋的危險。這樣的危險,一天得經歷兩次,上崗和下班的時候,任誰都瞧得出其中的驚險,可唯有我的父親毫不猶豫地沖在最前面。

果不其然,危險悄然降臨。父親的腳,他的整只左腳,實實在在地被燙傷了!那天放學回家,我在胡同里就瞧見我家煙囪冒著幾縷青煙,心里直犯嘀咕,難不成是母親回家做飯了?可他們不是該在漏粉條嗎?回到家,發現真的是母親在廚房忙活,她神色間透著緊張。我趕忙問道:“媽,你咋回來了?”母親聲音帶著一絲顫抖,說道:“你爸爸打錘下來的時候,不小心踩空了,腳被燙傷了,傷得可重了!”說著,母親眼眶里泛起了淚花,接著又說:“鞋和襪子都緊緊粘在肉上了,脫下來的時候,連帶著撕下了一層肉。”“啊?!爸爸呢?”我心急如焚地追問。母親答道:“在屋里呢。”我立刻沖進屋里,只見瘦瘦的父親面色慘白,半躺在炕上,整個左腳和小腿上都纏著厚厚的、白得晃眼的醫用紗布,這場景在我家從未有過,讓我一時間有些懵,心里滿是害怕。我小心翼翼地問:“爸爸,疼不疼?”父親強忍著疼痛,擠出一絲笑容,說道:“不疼,已經沒事了。”可我心里明白,他是吃了止疼片的啊!燙傷本就是所有傷口里最疼的,更何況這燙傷遠比普通的開水燙傷嚴重得多,鍋里有團粉面在沸騰,水溫比普通開水還要高。那一刻,我的心猛地揪了起來。

在往后很長一段時間里,父親的吃喝拉撒都只能在炕上解決。母親照顧父親極為用心,事無巨細,全都安排得妥妥當當。我們姐弟三人也格外懂事,主動幫母親分擔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日子一天天過去,父親的臉色漸漸有了起色,紅潤起來。有一天,母親特意從集市上給父親買回了驢肉火燒,因為大家都說驢肉補血。這驢肉火燒,父親沒吃過,我們家所有人從前也都沒嘗過。父親正吃著驢肉火燒,我進屋拿東西,只見他雙手緊緊握著火燒,生怕肉掉出來,努力欠起身子,抬起屁股,雙臂使勁伸直,把火燒遞向我,說道:“驢肉火燒,給你,可好吃了!”我連忙說:“不吃,我不吃。”父親依舊執著地把火燒往我這邊遞,帶著點著急又有些生氣的口吻說:“咬一口!真的好吃!”我還是拒絕道:“不吃,我不想吃。”邊說邊往外走。父親這下真的惱了,瞪大了眼睛。但我沒理會,徑直走出了屋子。

那天夜里,爐火反常地燃到了子時。蜂窩煤燃燒著,綻放出六朵幽藍的火焰,柔和的光映照著炕桌上金黃的驢肉火燒。父親執拗地舉著吃食的模樣,仿佛舉著某種沉甸甸、燙手的歉意。我逃進北風呼嘯的院子,瞧見母親蹲在豬圈旁剁凍白菜,菜刀起落間,冰碴與她的淚珠一同飛濺。如今回想起來,我滿心懊悔,那可是父親的一片心意啊,我哪怕只吃一小口,他也不至于這般生氣。我尋思,那天我走出屋后,他心里不只是生氣,或許還有傷心,甚至可能會胡思亂想,覺得自己太不小心,給家里添了這么大的麻煩,我嫌棄他了,所以才不肯吃他遞來的火燒。如今,這件事已然過去三十多年了,可我每次回想起來,都悔不當初。盡管我當時是心疼父親,一心想讓他多吃點好的,多吃點驢肉,好盡快康復。

那年那個冬天,父親被燙腳的那個冬天,漫長且令人難忘。然而,在艱難的日子里,我們每個人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當面臨困難時,一家人相互照顧、彼此心疼所帶來的溫暖。這份困難,讓我們的心靠得更近,讓我們這個家愈發相親相愛。

當團粉條在熱氣滾滾、水花翻涌的大鍋里,一點點褪去乳白的色澤,變得晶瑩剔透起來,三爺便會伸出手,穩穩握住那根手指粗細的木棍。他的動作嫻熟流暢,仿佛多年來一直重復著這一動作,早已成為本能。只見他手腕輕輕一轉,如同一位技藝精湛的指揮家揮動指揮棒,粉條便順著他的引導,順滑地從第一口大鍋劃拉進第二口鍋。緊接著,三爺再次發力,手臂微微一揚,那木棍精準無誤地將粉條撥拉到第三個大鍋里。

隨后,一旁早已候著的人立刻快步上前,雙手如同靈動的蝴蝶,在粉條間穿梭。他神情專注,仔細地將粉條捋得筆直,動作輕柔而又迅速,仿佛在對待一件珍貴的藝術品。緊接著,他有條不紊地將捋直的粉條規整地纏繞在一根木棍上,手法熟練,每一圈都纏得緊實又整齊。最后,母親穩穩地接過木棍,端著纏好的粉條快步離開,準備進行下一步工序。

每到中午放學,我走進三爺家,總能看到這一幕如機械般重復、毫無變化的場景。一邁進家門,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三奶奶、三爺,還有他的幾個外親那一張張堆滿笑容的臉。他們滿臉熱忱,高聲招呼著我:“喲,放學啦!這孩子從小就懂事得很吶!要不要嘗嘗團粉餅?(團粉揉成小團團,拍成餃子皮大小,稍微厚一點兒,用火一烤,鼓脹起來,可香啦!)”那時候,他們的聲聲問候,就像冬日里的暖陽,直直地照進我的心窩,讓我滿心都洋溢著溫暖。我感覺自己仿佛被一層柔軟的愛意包裹著,備受呵護與關愛,在他們眼中,我似乎是個格外重要的孩子。

然而,如今再回頭看,我才隱隱覺得,那或許是他們的心虛之舉。那時的我雖年紀尚小,但并非毫無察覺,只是懵懂間尚未領會其中深意。他們大概是害怕我這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看穿了勞作分配中的不公,又不知輕重地宣揚出去,所以才這般刻意地討好我。但在當時,年僅12歲的我,哪里懂得這些復雜的心思。面對長輩們這般看似熱忱的夸贊與關愛,我只覺得無比受用,心里滿是美滋滋的,仿佛自己真成了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孩子。父親全身心地投入到打錘的工作中,忙得不可開交,連頭都顧不上抬一下,更別說看我一眼了;母親也是手腳不停地忙碌著,只能趁著短暫的間隙,簡單地叮囑我幾句。就這樣,我懷揣著長輩們的夸贊,滿心歡喜地回家做飯去了,絲毫沒有意識到那些笑容背后隱藏的復雜情感。

爸媽的辛勞,我盡收眼底,家中后勤保障的重任,我自覺扛起,絕不讓他們為此操心。放學一跨進家門,我便一頭扎進廚房,開啟忙碌模式。那時,兩個弟弟年紀尚小,大弟弟9歲,小弟弟僅6歲,可懂事的模樣卻讓人心生憐愛。我在灶臺邊忙活時,小弟弟負責掏灰。燒過的柴火灰在灶火底部層層堆積,若不清理,柴火就像被堵住了喉嚨,不僅難以順暢燃燒,還濃煙彌漫。小弟弟拿起那根前端釘著小木板的掏灰耙,費力地將其伸進黑洞洞的灶底,一下又一下,把灰掏進簸箕,隨后邁著小短腿,晃晃悠悠地將灰倒入豬圈漚肥。別看他人小鬼大,這活兒干得有板有眼,絲毫不含糊。大弟弟的任務是抱柴火,他得前往離家不遠處的麥場,從那如小山丘般巍峨聳立的麥秸垛里拽麥秸。那麥秸垛,可是家中5畝地小麥秸稈的“集結地”,對年幼力薄的我們而言,從底部拽出足夠一頓飯所需的麥秸,絕非輕而易舉之事。碰上天氣惡劣,或是下過雪后,麥秸垛變得濕漉漉的,外層還裹著霜雪或冰凌,得先把外面潮濕的部分拽掉,才能拽到里頭干燥易燃的麥秸。大弟弟的雙手被凍得通紅,好似熟透的紅蘋果,可他咬著牙,硬是堅持了下來。每次拽回的柴火,總是恰到好處,剛好夠做這頓飯。偶爾稍有差池,他二話不說,轉身又奔向麥場。

家中沒有任何取暖設施,寒風肆意灌進屋內,可我們敞開房門,干活的熱情卻如熊熊烈火,絲毫未覺寒冷。我一邊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弟弟們,一邊手腳麻利地洗菜、切菜、炒菜、做湯。我們三人配合默契,那和諧勁兒,比爸媽在家時還要強幾分。一番緊鑼密鼓的忙碌后,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飯菜便擺上了桌。吃完飯,弟弟們像歡快的小鳥,蹦蹦跳跳地去上學了。我則留下來,認真刷鍋刷碗,把餐具擺放得整整齊齊。緊接著,我用刷鍋洗碗的剩水,拌上剩粥、剩菜,再加上麩子以及一種飼料,一股腦兒舀進大盆,伸手開始攪拌。每次攪拌,我都得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豬食那黏膩的觸感和氣味,讓我滿心嫌棄,可生活的責任又容不得我退縮。我仔細地捏掉其中的碎渣渣,將豬食攪得勻勻實實、稠稠糊糊,而后使出渾身解數,端著沉甸甸的大盆走向豬圈。還沒靠近,兩頭豬早已嗅覺靈敏地聞到氣味,興奮得撒歡兒跑到豬槽前,扯著嗓子歡快地叫著。我學著母親的模樣,先大聲呵斥它們幾聲:“起來,去一邊去!”隨后,踩著小板凳,用瓢一瓢一瓢地將豬食倒入槽中。看著它們狼吞虎咽,吃得“嘡嘡”作響,我心中滿是成就感,覺得自己為母親分擔了一件至關重要的大事。即便雙手沾滿污垢,我也覺得一切都值了。等豬吃飽喝足,慢悠悠地踱步消食,我便知道它們吃得心滿意足了,這才去洗手。我仔仔細細洗了三遍,換了三次水,洗凈后,還不忘拿起凡士林,小心翼翼地涂抹雙手,最后鎖好門,揣著兜,邁著輕快的步伐去上學。正因如此,盡管我干了不少活兒,雙手卻依舊干凈細嫩,比同班那些在家嬌生慣養、由爺爺奶奶照顧的女同學的手還要細膩。她們瞧見我的手,總會一臉羨慕地說:“看人家在家不干活,手多白多嫩!”我從不辯駁,也不會道出自己在家的忙碌,在那個時候,似乎常在家干活的孩子,就意味著沒福氣、沒人疼,所以我選擇將這份勤勞默默藏在心底。

上學路上,我總會特意拐到三爺家,只有跟母親說上兩句話,我的心才能安定下來。在三爺家,我又會聽到三爺及他外親那些看似熱情,實則空洞的贊美。當時,我心里樂開了花,可如今回想起來,他們不過是怕我撂下后勤保障的擔子,母親就沒法為他們創造更多價值罷了。母親在三爺家,一個人承擔著兩個人的工作量。她既要一趟又一趟地來回端粉條、掛粉條,還得給三口大鍋換水、加水。那些水,得一桶一桶地用壓水機壓出來,再費力地提到露粉的屋里。反觀三爺家正值壯年、人高馬大的大姑姑,卻悠閑地坐在一旁,無所事事,養得白白胖胖。她那時已然結婚,卻不知為何總賴在三爺家,既不回婆家,也不幫忙干活。三爺家的小嬸子,更是胖得夸張,成天躲在里屋,不見蹤影。即便如此,三爺和三奶奶還時常夸贊嬸子做飯好吃,說誰做飯都比不上她。母親也曾說過,嬸子做飯確實有兩下子,炒餅、燜餅、燴餅,樣樣做得有模有樣。在她家吃飯,似乎就是變著花樣吃餅,能把這三種餅做得干濕有別,便算廚藝高超了。爸媽在三爺家干活,中午不回家,就在三爺家吃飯,如此一來,嬸子就只負責做一頓午飯。然而,按人均分配酬勞,她掙得可一點都不少,甚至比母親還多。三爺家有七八畝地,比我家多兩三畝,還收購了一些紅薯,活兒更多了,可真正干活的,只有三個人,且三奶奶和三爺兩人的勞動量加起來,都不及母親一人。

三爺家還有個上大學的二姑姑,她不常在家,但每次回來,都會主動幫母親分擔些力氣活。她一眼便能看穿母親整日忙碌,沒有片刻閑暇,全是些繁重的體力活,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二姑姑受過良好教育,深知“仁、義、禮、智、信”的道理,為人處世有自己的原則,看到母親這般辛苦,心里滿是心疼,便主動伸出援手。這位姑姑后來發展得不錯,在縣里環保局腳踏實地做事,據說在全縣技能職稱里達到了最高級別。而那個大姑姑和嬸子,后來的生活卻頗為凄慘,不過這都是后話了,在此暫且不提。二姑姑回來幫忙時,還會和母親談天說地,兩個有文化的人,總有聊不完的話題。也只有在這時,我才能看到母親臉上綻放出久違的笑容。在那個忙得昏天黑地與閑得無所事事的兩極分化的地方,母親平日忙得暈頭轉向,累得大汗淋漓,根本沒時間、也沒心情展露笑顏。即便如此,我從未聽母親抱怨過一句,可她心里,必定對這其中的不公了然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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