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就這般在母親為姥姥家精心采買美食的忙碌中,悄然來臨。之所以說是精心采買,是因為年前的準備工作繁雜瑣碎,家中的每一處角落,哪怕再不起眼,都得被打掃得一塵不染。每一次過年,都像是一場徹底的蛻變,讓舊貌煥然一新。而在這個過程中,最為忙碌、最為疲憊的,非母親莫屬。
母親要為我們一家五口趕制新棉鞋,還要為我們姐弟三人縫制新衣服。這些活兒,她大多選擇在夜晚完成。在一盞懸掛于秫秸之上的小煤油燈下,母親開啟了她的勞作。所謂秫秸,便是高粱成熟后,砍下穗子,剝去外皮的高粱桿。將高粱桿的上半部分彎折成鉤子狀,便能掛在房梁的檁條上,再在下方較為結實的部位斜釘一枚釘子,那盞承載著母親無數個夜晚勞作的煤油燈,便穩穩地掛了上去。記憶中,那時似乎總是夜里停電,因此母親做鞋和縫衣服時,大多是在這昏黃的煤油燈光下。母親常說:“夜里安靜,沒你們在一旁吵鬧,干活兒快些。”昏黃的燈光搖曳不定,有時竟把母親的鼻尖都熏得黑黑的。
夜,靜謐無聲,寂靜到只能聽見父親和兩個弟弟此起那伏的酣睡聲。在那些夜晚,我是陪伴母親最久的人。母親做棉鞋時,我便在一旁看書,我們倆一同借著那盞小煤油燈散發的微弱光芒。與其說我是在看書,倒不如說是在享受母親陪伴在側的溫暖。畢竟這樣的時光實在太少了,平日里,她不是在田間地頭忙碌,就是在露粉的場院操勞,極少有時間能靜靜地陪在我身邊做針線活。
我看著母親手中的針線上下翻飛,忍不住說道:“媽,您別太累著了,要不明天再做?”母親抬起頭,溫柔地看了我一眼,嘴角帶著一絲笑意:“傻孩子,明天還有明天的事兒呢。過年就得有個過年的樣兒,你們都穿上新鞋新衣,才能歡歡喜喜過大年。”說著,她又埋下頭,專注地縫著手中的棉鞋,那細密的針腳仿佛縫進了她對我們滿滿的愛。
困意漸漸襲來,我打了個哈欠,母親見狀,停下手中的活,輕輕摸了摸我的頭,說:“困了就睡吧,蓋好被子,別著涼。”我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在半夢半醒間,還能看到母親在燈光下忙碌的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陣輕微的咳嗽聲驚醒。睜眼一看,母親仍在那昏黃的燈光下,繼續著她的穿針引線,偶爾有清鼻涕流下來,她也只是隨意地用手背擦一擦。冬日的夜里,唯有火炕的被窩是溫暖的,盡管母親坐在炕上干活,可上半身依舊寒冷,因為火炕的熱量無法傳導到室內的空氣中。我心疼地說:“媽,您快睡吧,這都多晚了。”母親抬起頭,眼睛里布滿了血絲,卻還是笑著說:“沒事兒,媽不困。這鞋再縫幾針就好了,你先睡,明天早上起來,說不定就能看到新鞋啦。”
也不知母親究竟何時收工,只是我們清晨醒來時,便能聞到飯菜的香氣。
夜晚忙著做針線活,白天母親又要著手拆洗被褥。全家人的被褥都得拆了、洗凈、晾曬,然后再重新縫好。這無疑是一項浩大的工程,因為那時的被子都沒有被罩,且家中也沒有洗衣機。這樣的活兒旁人幫不上忙,全靠母親的一雙手。一番拆洗下來,母親的手掌根常常被搓得通紅,那是搓洗拆過的被褥所致。在那個年代,男人大多秉持著“干洗衣做飯這些活沒出息”的觀念,大男子主義盛行。別人家的男人或許只是嘴上說說,而父親卻是說到做到,若非萬不得已,對這些家務事全然不理會。
我看著母親紅腫的雙手,眼眶有些濕潤:“媽,這活兒太累了,要不我幫您吧。”母親擺了擺手,說:“你還小,這活兒你干不了。再說了,你把學習搞好就行,這些家務事兒,媽一個人能應付得來。”我心里滿是無奈和心疼,卻又幫不上什么忙。
拆洗干凈后,母親還要一針一線地把被褥重新縫好,縫被褥時,還要把部分舊棉花換掉,絮上新棉花,如此一來,新做的被褥才會更加蓬松、暖和。母親一邊絮棉花,一邊念叨著:“新的一年,就得有新的氣象,這被褥也得弄得舒舒服服的,讓你們晚上都能睡個好覺。”我在一旁看著母親忙碌的身影,心中暗暗發誓,等自己長大了,一定要好好報答母親的這份辛苦和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