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中的衣物歸置得井井有條,被褥也散發著陽光曬過的暖意,母親便要開啟一場充滿儀式感的勞作——蒸饅頭。這可不是簡單的炊事活兒,而是要為一家人儲備夠整個正月享用的食糧,堪稱一場浩大的“年節工程”。
在那個物資不算豐裕、科技尚未發達的歲月,發面全憑母親一雙巧手和多年積攢的經驗。發面的關鍵是“起頭”,那是上次蒸饅頭特意留存的一小團面,宛如一顆神奇的種子,承載著面食發酵的希望。母親總是端來一盆溫水,動作輕柔地將“起頭”放入其中,看著它在水中慢慢舒展、蘇醒,好似喚醒一個沉睡的小精靈。待“起頭”泡開,母親便會一點一點地加入面粉,她的眼神專注而篤定,仿佛能精準地感知面粉與“起頭”、水分之間的微妙平衡。這過程如同一場精密的化學實驗,面粉量多一分則面團過硬,少一分則難以成型;堿水若放得稍有差池,饅頭要么酸得倒牙,要么堿味嗆人,根本無法入口。而過年的饅頭,更是被賦予了特殊的意義,它們將被擺上供桌,用以祭祀家中堂屋的全神、灶臺上的灶火爺,以及屋外天地神位。這祭祀上供之事,在過年期間莊重而神圣,每一個細節都不容有失。
母親把面發好后,會將鼻子湊近面團,輕輕嗅著,那神情仿佛在解讀面團散發的獨特語言。她聞了又聞,還不放心,便會轉身招呼父親:“孩他爸,你來聞聞,這面發得咋樣?”父親會放下手中的活兒,走上前,認真地聞一聞,給出自己的判斷。母親仍覺得不夠,又會笑著看向我們:“來,你們也都聞聞,看有沒有啥怪味。”尤其是第一鍋饅頭的面團,母親更是謹慎。有時,為了更準確地把握發面程度,她會找來一根筷子,挑上一小團面,在爐灶的火苗上耐心地烘烤。隨著面團表面逐漸變得金黃,香氣也慢慢彌漫開來。母親將烤好的面團遞到我們嘴邊,笑著說:“嘗嘗,看看好吃不?”我們咬上一口,一邊點頭,一邊含糊不清地說著“好吃”,母親這才露出放心的笑容,準備開始揉面。有了第一次的精心摸索,后續蒸饅頭的流程就順暢了許多。因為發面需要時間等待,整個蒸饅頭的活兒往往要持續兩天。
除了饅頭,母親還會蒸花卷,這是最耗費時間,卻也是最充滿趣味的環節。母親蒸的花卷,樣式復雜精美,層層疊疊,每一層都仿佛藏著一個故事。她傳承了姥姥的手藝,這種花卷也是過年上供的必備樣式。每當這時,母親總會笑著對我說:“閨女,你也來試試,想把面弄成啥樣就弄成啥樣,發揮你的想象力。”我便興奮地拿起面團,學著母親的樣子,把面搓成細長條,然后將它們來回對折,再用筷子在對折處用力一夾,一個帶著花瓣形狀的“花朵”便出現在眼前。我又挑出一顆飽滿的紅棗,輕輕嵌在“花朵”中央,瞬間,它就變得生動起來。其實這個做法我去年看母親做過,今年母親還沒來得及示范,我就自己動手了。母親看著我的作品,眼中滿是驚喜,夸張地說:“哈,閨女,你太厲害了,這做得比媽還好呢!媽都沒想到能做成這么漂亮的樣子。”得到母親的夸贊,我更有干勁了,一會兒嘗試捏出小魚的形狀,一會兒又擺弄出五角星,還會精心做出四瓣帶著裝飾點的小花……不管我做出來的成品多么奇形怪狀,母親都會認真欣賞,然后豎起大拇指:“真有創意,太好看了!”這些鼓勵的話語,如同溫暖的春風,一直陪伴著我成長,成為我自信心的源泉,讓我在面對生活中的各種挑戰時,都能勇敢地去嘗試、去創新。在那彌漫著麥香的廚房里,母親用她的愛與耐心,不僅蒸出了美味的饅頭和花卷,更在我心中種下了自信與勇敢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