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春節,凜冽的寒風在街巷間橫沖直撞,干枯的樹枝不堪其擾,瑟瑟發抖,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在低吟著冬日的落寞。對爸媽而言,購置年貨送往姥姥、姥爺家,是頭等大事。然而,這卻成了母親的一大難題。每次為買什么而絞盡腦汁,滿心期待換來的卻總是失望。
春節前夕,天色還未破曉,墨藍色的天空中閃爍著稀疏的寒星。爸媽早早便起了床,一家人匆匆吃完早飯,他倆連碗筷都顧不上刷洗,就趕忙跨上自行車,挎著竹籃,一頭扎進了清晨的寒風中。風如刀刃般刮過臉頰,路邊的枯草掛著一層薄薄的霜,在微弱的晨光下閃爍著清冷的光。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集市是尋覓新鮮好物的不二之選,畢竟那時還沒有超市,村里的小賣部只能供應些醬油、醋和簡單的學習用品。
爸媽去得早,直到臨近中午才回來。此時,集市已逐漸散去熱鬧的人群,攤位也陸續收攤。爸媽的身影在冬日暖陽的映照下拉得老長,只見他們帶回滿滿一大籃子好東西,有廖化、糕點、水果,甚至還有驢肉。這些美食,過年時我們一家人都難得品嘗。尤其是驢肉,記憶中除了父親腳燙傷時母親買過一次,之后便再沒買過。可在那個貧窮的歲月里,姥姥、姥爺卻能吃到母親買的驢肉,而我們連聞一下的機會都沒有。
母親一邁進姥姥家略顯昏暗的堂屋,原本因趕路而稍顯疲憊的面容,瞬間被一抹燦爛的笑容點亮。那笑容從嘴角蔓延至眼角,帶著十足的熱忱與期待。她快步走到桌旁,小心翼翼地將挎在臂彎處的竹籃輕輕放下,而后微微俯身,雙手探入籃中,動作輕柔地將里面的東西一一捧出。先是那包用油紙仔細包裹著的驢肉,她輕輕揭開一角,露出鮮嫩的肉色,像是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寶,邊拿邊說道:“娘,爹,這驢肉可是我今兒一大早特意去集市上挑的,可新鮮啦,你們嘗嘗。”接著,她又捧出一盒糕點,糕點盒上印著喜慶的花紋,在灰暗的屋子里顯得格外亮眼,“這糕點也是剛出爐不久,聞著可香了。”隨后,母親又陸續拿出水果等物,每拿出一樣,都要抬眼看看姥姥姥爺的反應,眼中滿是殷切。
姥姥坐在有些昏暗的堂屋,瞥了一眼,拉長著臉,冷冷地說:“哎呀,你說你這孩子,下回可別買這些了,我們都不愛吃,浪費錢。”母親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有些局促地搓著手,小聲說:“我想著過年了,給你們買點好的,也不知道你們到底愛吃啥。”姥姥卻不為所動,嘟囔著:“說了不愛吃就別買,每次都不聽。”一旁的姥爺也只是默默坐著,沒有吭聲。父親站在一旁,尷尬地撓撓頭,想說點什么,卻又咽了回去。
窗外,寒風依舊拍打著窗戶,發出嗚嗚的聲響,似乎也在為母親的遭遇抱不平。爸媽懷著滿腔熱忱與孝心,省吃儉用,不舍得給孩子吃,更不舍得自己享用,換來的卻是母親長久的內疚與不安。這樣的場景,一年里總會反復上演多次。
母親每次從姥姥家回來,一連好幾天都悶悶不樂。家中的小院里,幾株光禿禿的毛白楊樹在寒風中靜靜佇立。母親整日唉聲嘆氣,念叨著:“我是真不知道你姥姥他們愛吃啥,問也不說,買啥回去都落埋怨。”那時我年紀小,看著母親發愁,也想不出辦法寬慰她,家里的氣氛壓抑了好些日子。
倘若換做如今的我,必定會毫不猶豫地問姥姥他們:“姥姥、姥爺,你們到底愛吃什么,想要什么,跟我說,下回好給你們買!”只要他們不正面回應,我絕不會再讓爸媽給他們買東西。我從未見過三個姨給姥姥、姥爺買過什么,也沒聽姥姥抱怨過她們買的東西。唯一印象深的,是在保定上班的小姨,她復讀兩年才考上工作,是城里人。小姨給姥姥他們帶的大多是五顏六色的糖果,姥姥每次都樂呵呵地收下,從未嫌棄過。可母親帶回去的遠遠不止糖果,卻總得不到姥姥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