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收剛一結束,村里通往鄰村公社的那條鄉間土路上,“呼啦”一下,就排起了望不到頭的拉車長隊。一輛輛拉車上,滿滿當當裝著村民們辛苦一整年打下的麥子,大伙都是去交公糧的。排隊等候的時候,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熱熱鬧鬧地嘮起了家常。翻來覆去,話題總繞不開今年小麥的收成,自家和去年比,到底是增產了,還是減產了。要是減產了,又琢磨著到底是哪兒出了岔子。
除了收成,大伙還特別愛聊誰家的麥子被退回來了,誰家的麥子是按啥比例收的。在這些閑聊里,各種想法都冒出來了。有些人打心眼里瞧不上那些為了少交公糧耍心眼的人,覺得在那個樸實的年頭,干這種不光彩的事兒,實在是丟人現眼;可也有些人心里頭多少有點羨慕,因為那些?;^的,去年這么干居然沒被發現,少交了好多糧食呢。更氣人的是,他們一回村,就跟老實交糧的人顯擺,那得意洋洋的勁兒,就好像故意要惹人生氣似的。
我家的麥子,打從一開始就沒被退過。我爸媽都是老實本分的人,交公糧之前,肯定把麥子曬得干巴巴的,用牙輕輕一咬,麥?!案锣浴币宦暣囗憽_@么曬透的麥子,分量自然就輕些,這也就意味著,我家比那些麥子沒曬到位的人家,得多交不少糧食。爸媽心里跟明鏡似的,可他們從來都沒想過用沒曬好的麥子去交公糧。他們清楚,那樣的麥子存不住,沒幾天就容易發霉。要是真干了那昧良心的事兒,往后心里頭肯定不得安寧。
再瞅瞅村里的老張、大柱、秀梅家這幾戶人家,年年都故意把交公糧的麥子曬得半干不干的。有時候運氣好,收糧的人沒留意,他們一回村,就滿村子嚷嚷,說又能多換幾回果子吃了。那時候,家里舍不得花錢買果子,都是用麥子去換,一個月也就勉強能換個一兩回。就算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我爸媽也不愿意像他們那樣投機取巧,就圖個心里踏實安穩。
當然了,那些耍小聰明的人,也不是每次都能順順當當蒙混過關的。一旦被查出來,拉去的麥子要么原封不動地被退回來,要么就按拉去重量的80%折算,差的部分還得回家去補上。在我爸媽眼里,這可是天大的丟人事兒,在大伙面前都抬不起頭來??赡切┤说购?,跟沒事兒人一樣,回來的路上還扯著嗓子喊,說自家麥子明明曬得夠干了,是收糧的人測錯了。但不管他們怎么強詞奪理,被發現了就得乖乖接受退糧或者折算的結果。這個時候,正在排隊的爸媽,心里頭可平靜了。他們寧愿每年比那些不實曬糧或者?;^的人家多交些糧食,就為了心里能過得去,活得坦坦蕩蕩。
交完公糧,我媽連口氣都顧不上喘,馬上就跑去收拾打麥場剩下的滑秸。她仔仔細細地把滑秸外面沾了土的那層扒拉到一邊,在我媽看來,外面那層臟乎乎的,里面的才干凈。扒開一看,還真是,里面的滑秸白里透著黃,看著就讓人心里舒坦。我媽用拉車一趟趟把滑秸拉回家,再一抱一抱地抱進西屋。沒多大一會兒,西屋就被滑秸堆得滿滿當當的,我站在旁邊,眼睛都看直了,壓根兒不知道我媽要干啥。
就在這時,我媽拿出一個用蛇皮塑料袋做里子、幾塊破布拼接起來做面的大布袋子。我心里直犯嘀咕,我媽平時忙得腳不沾地的,啥時候抽空縫的這個袋子呀?緊接著,我媽就手腳麻利地開始往袋子里塞滑秸,沒一會兒,就把一屋子的滑秸全塞進去了。然后,她拿起一根光滑的木棍,在袋子里來回搗鼓,一直搗鼓到滑秸把袋子的每個角落都塞得嚴嚴實實的。眨眼間,一個又軟又蓬松的炕褥子就出現在眼前了。我媽趕緊把口子縫上,笑著招呼我:“快,上去試試,看看舒不舒服?”我興奮得一下子就跳到炕上,在新炕褥子上又蹦又跳,扯著嗓子喊:“太棒啦,真軟和,以后我就在這屋睡,我有自己的屋子嘍!”我媽笑著應道:“行,以后這屋就歸你,這滑秸炕褥子,冬天睡覺可暖和呢?!蹦且豢蹋业男睦镱^別提多高興了。我媽就是這樣,不管日子過得多苦,總能靠著她的智慧和勤快,把日子經營得有滋有味,滿是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