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哪天我記不清了，就知道是地里玉米該大灌溉的時候。那時候我在村里爺爺家，天早早黑透了，黑得伸手都看不見自個兒的手指頭。爺爺突然叫我去地里找正在澆地的父親，為啥要去，我現在咋想都想不起來了。從爺爺家去地里，得從東頭走到西頭，橫穿整個村子，走過彎彎曲曲的小巷子，然后還得走老長老長的田間小路，才能到地方。現在想想，對為啥找父親沒啥印象了，估計當時太害怕，把這事兒給擠沒了，就記住在黑夜里走路那一段了。

從爺爺家出來，走進胡同，還能瞧見二爺家、三爺家窗戶透出來一點光，能聽見屋里傳來做飯的動靜、家人說話的聲音，心里還算踏實。可一出胡同，走到村里大街上，一下子就被漆黑給包住了。路邊的老槐樹在黑暗中像一個個張牙舞爪的怪物，投下一片片更濃的黑影。風一吹，樹葉沙沙作響，好似有人在低聲私語。偶爾有幾聲狗叫從遠處傳來，在寂靜夜里格外突兀，嚇得我一哆嗦。那黑啊，啥都看不見，路也找不著，路兩邊的房子、樹啥的，都跟沒了似的，啥都瞅不清。我只能憑白天的印象，深一腳淺一腳，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夜里安靜得嚇人，就聽見自己心臟“砰砰”跳，喘氣聲也粗得很，這能不害怕嘛！

我一邊走，一邊在心里給自己打氣，嘴里嘟囔著：“別怕，沒啥東西，這條路我平時走了好多回，熟得很，怕啥呢。我膽子可大了！我媽說邪不壓正，我平時幫同學、幫老師、幫家里干活，做了這么多好事，我可厲害、可勇敢了！我啥都不怕，啥都不用怕……”就這么一路自己安慰自己，給自己壯膽，快到地里的時候，我還扯著嗓子哼起歌了，雖然跑調了。即便這樣，一直到遠遠聽見水渠流水的聲音，我這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稍微落下去點。我使出全身力氣大喊：“爸爸！”這一嗓子，在黑夜里特別響亮，感覺都能沖破天。因為除了流水聲和偶爾幾聲蟲叫，這大地上安靜得很；也因為我怕在黑夜里迷路，找不到爸爸，只能使勁喊。沒一會兒，就聽見爸爸應了一聲：“哎！在這兒呢。”就這一下，我一直繃著的勁兒一下子松了，心里的害怕也一下子沒了。

現在想起來，那天晚上那么黑，爺爺咋不讓我拿手電筒去找爸呢？是家里沒有手電筒，還是怕我給弄壞了？那時候我還小，一個人在這么黑的夜里走，爺爺、奶奶咋就不擔心我呢？仔細想想，那時候我膽子還真不小。可現在我都快年過半百了，反倒不敢一個人走夜路了。是現在膽子變小了，還是現在有別的選擇，不用再去面對那些害怕的事兒了？小時候，就算心里再怕，也沒辦法，不去地里不行，我心里想著家里的事兒，只能咬著牙，硬著頭皮在黑夜里往前走。所以說，這世上哪有天生膽子大、有魄力的，還不都是生活給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