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浣花溪水暴漲。斗笠男子捂著右肩后退數步,雨水沖刷著他指縫間滲出的鮮血。
那枚銀針早已不知去向,只剩腰間鎏金令牌在閃電照耀下忽明忽暗。
“是你?“蘇云昭攥著木簪的手指微微發顫。
眼前少年一襲玄色勁裝,眉間朱砂如血,正是三年前父親出殯時,那個在送葬隊伍盡頭一閃而過的身影。
少年未答,反手甩出三枚柳葉鏢。
斗笠男子倉皇避讓,卻見那飛鏢竟在空中變向,封住他所有退路。
一枚鏢尖擦過他的耳際,帶起一串血珠。“好個'三星追月'!”
斗笠男子突然陰笑,“沒想到'錦門'的余孽還在世。”
他猛地擲出煙霧彈,待青煙散去,溪邊只剩被雨水打落的柳葉。少年轉身欲追,卻被蘇云昭攔住:“且慢!閣下究竟——”
“小心!”少年突然將她撲倒。一支淬毒的袖箭擦著發髻掠過,釘入身后樹干。
遠處傳來斗笠男子飄忽的聲音:“蘇小姐,我們還會再見的...”
雨幕中,蘇云昭的杏黃襦裙早已濕透。
少年解下外袍披在她肩上,布料上淡淡的沉水香混著血腥氣,竟莫名熟悉。
“三年前在送葬隊伍...”蘇云昭剛開口,少年突然單膝跪地,玄色衣袖滲出血跡——方才那枚銀針到底傷了他。
蘇府西廂房內,燭火搖曳。青杏捧著藥匣的手不停發抖,銀針挑開傷口時,少年額角滲出細密汗珠,眉間朱砂越發鮮艷。“這是淬了馬錢子的毒。”
蘇云昭將搗碎的黃連敷在傷口,“閣下若再晚半個時辰...”
“姑娘認得此毒?“少年突然開口,聲音清冷如溪水擊石。
蘇云昭指尖微頓。
那日驚馬事件后,她特意查閱了父親留下的《百草鑒》,卻不想今日派上用場。
“略通皮毛。”她取過青杏遞來的帕子,“還未請教恩公姓名?”
“在下姓沈,單名一個硯字。”
少年目光掃過房中陳設,在博古架上的犀角挑針上停留片刻,“蘇姑娘今日在壽宴上施展的錦鱗繡,魚尾第三針應是'回風拂柳',為何改用'逆水行舟'?”
蘇云昭心頭劇震。這兩式針法名稱乃蘇家秘傳,外人絕無可能知曉。“沈公子對蜀繡倒是了解。”
“家母曾是繡娘。”沈硯突然咳嗽起來,唇色泛青。
蘇云昭急忙取出銀針,卻見他擺手道:“不必。姑娘可否取一盆炭火來?”
當青杏端來火盆,沈硯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牌投入炭中。
奇異的是,火焰竟轉為幽藍色,而他手臂上的黑氣也隨之消退。
“寒玉令?”蘇云昭失聲驚呼。這是父親提過的苗疆秘寶,可解百毒。
沈硯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姑娘見識不凡。”
他忽然壓低聲音,“三日前姑娘在染坊與周掌柜說的'第二計',可是指今日壽宴上揭露《萬壽圖》偽作之事?”
窗外驚雷炸響,震得窗欞嗡嗡作響。
蘇云昭示意青杏退下,輕聲道:“沈公子夜探我染坊,究竟意欲何為?”
“為查一樁舊案。”沈硯從懷中取出一塊殘破繡片,“姑娘可認得此物?”
燭光下,繡片上的金線牡丹雖已褪色,但獨特的“疊層鎖繡“針法赫然是蘇家絕技。
蘇云昭接過細看,突然在牡丹花心處發現一個極小的“景“字——這是父親早年作品的標記。“這是...”
“三年前進貢的那幅《萬壽圖》殘片。”沈硯聲音沉了下來,“真品在入京途中被調包,導致龍顏大怒。而經手此事的,正是賈東家和...”
“柳姨娘。”蘇云昭攥緊繡片,“所以今日那斗笠人...”
“知府衙門刑名師爺,同時也是錦繡閣暗樁。”沈硯突然起身,“姑娘近日最好閉門不出。賈東家背后另有其人,他們對你家的錦鱗繡勢在必得。”
蘇云昭正要追問,院外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趙伯慌張來報:“小姐,知府派人來搜府,說我們窩藏江洋大盜!”
沈硯聞言立即翻窗而出,臨走前塞給她一枚玉扣:“若遇危險,將此物投入火中。”
知府衙門的差役將蘇府翻得底朝天,最終卻悻悻而歸。
待眾人散去,蘇云昭獨坐繡房,對著燭火反復端詳那枚羊脂玉扣。
扣面刻著繁復的云紋,背面卻有個極小的“敕“字——這分明是御賜之物!
“小姐!”青杏氣喘吁吁跑來,“周掌柜派人送信,說錦繡閣連夜在收購生絲,價格抬高了五成!”
蘇云昭蹙眉。
時值蠶月,抬高絲價無異于殺雞取卵。“去請趙伯備車,我要去趟蠶市。”
“可沈公子說...”
“正因如此才更要去。”蘇云昭取出妝奩底層的一疊地契,“若我猜得不錯,他們這是要斷我原料。”
成都府蠶市位于萬里橋畔,此時雖已入夜,卻因絲價暴漲而燈火通明。
蘇云昭戴著帷帽穿梭在人群中,忽聽有人高喊:“錦繡閣放話了,明日絲價再漲三成!”
“這不是要逼死小作坊嗎?”一個老蠶農蹲在地上哀嘆。
蘇云昭正要上前,卻被拉進旁邊茶棚。
周掌柜壓低聲音道:“蘇小姐不該來此。
我剛打聽到,賈東家從湖廣調來十萬斤生絲,就是要壟斷市場。”
“十萬斤?“蘇云昭心算片刻,“這足夠成都府所有繡坊用上三年。他囤積如此多生絲...”
“恐怕另有所圖。”陰影中走出個戴斗笠的男子,竟是沈硯。
他遞過一張紙條:“賈東家三日后要押送一批特殊繡品出川。”
蘇云昭展開紙條,上面畫著幅奇怪的圖案:九條鯉魚環繞著一輪紅日。“這是...”
“倭國皇室徽記。“沈硯聲音冷峻,“他們真正的買家,在東瀛。”
回府路上,馬車突然被攔。稅吏舉著火把冷笑:“蘇小姐,有人舉報你私通倭寇!”
蘇云昭心頭一跳,面上卻不顯:“大人明鑒,民女今日只是去蠶市...”
“少廢話!”稅吏一揮手,“搜車!”
衙役掀開車簾的剎那,蘇云昭袖中的玉扣已滑入掌心。
就在沖突將起之際,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圣旨到——”
一隊禁軍疾馳而來,為首者高舉明黃絹帛:“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查成都知府賈攸,勾結倭寇,私販禁繡,即刻鎖拿問審!”
稅吏頓時面如土色。
蘇云昭卻注意到,宣旨的侍衛腰間懸著的,正是與沈硯一模一樣的寒玉令。
三更時分,蘇云昭正在燈下研究那張奇怪圖案,窗欞突然輕響。沈硯如一片落葉般飄入室內,肩頭還帶著夜露的濕氣。
“賈東家跑了。”他沉聲道,“但我們在錦繡閣密室發現了這個。”
展開的包袱里,是半幅未完成的《東海朝陽圖》。
蘇云昭指尖輕觸繡面,突然在浪花紋路中摸到細微的凸起——這是蘇家獨有的“隱紋傳書”技法!
“需要特殊藥水才能顯現。”她急忙取出父親秘制的靛青液。
當繡品浸入藥水,漸漸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小字,記載的竟是沿海布防圖!
沈硯臉色驟變:“果然是為倭寇提供軍情!”
他急轉身,“我必須立刻...”
“等等。”
蘇云昭拉住他的衣袖,“這繡品上的針法,不是柳姨娘的手藝。”
她指向一處海浪紋,“看這'千堆雪'針法,全天下只有...”
話音未落,屋頂突然傳來瓦片碎裂聲。
沈硯猛地將她護在身下,三枚毒鏢釘入床柱。
窗外黑影一閃而過,隱約可見斗笠下的半張臉——竟是白日那個宣旨的“禁軍”!
“果然有內鬼。”沈硯按著腰間傷口,臉色越發蒼白,“蘇姑娘,此事已涉及通敵叛國,你...”
“我父親是不是也卷入了此事?”蘇云昭突然問道,“三年前那幅《萬壽圖》,真正的秘密是什么?”
沈硯沉默良久,終于從懷中取出一塊赤金令牌。
燭光下,“錦衣衛指揮使”六個字灼灼生輝。
“令尊蘇景大人,是我們安插在蜀繡行的暗樁。那幅《萬壽圖》里,藏著倭寇在沿海的據點圖。”
他聲音沙啞,“但消息走漏,令尊他...”
窗外突然火光沖天。趙伯慌張拍門:“小姐!后院起火了!”
濃煙中,蘇云昭看到數個黑影正在翻墻而入。
沈硯拔劍擋在她身前,卻聽為首之人陰笑道:“沈大人,指揮使大人請您回京復命呢。”
那人掀開兜帽,眉間赫然也有一點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