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和私立醫院·地下三層·特殊冷庫的空氣里彌漫著寒意,混合著消毒水和金屬的冰冷氣味。燈光從頭頂灑落,將蘇晚單薄的身影拉得細長,。她站在厚重的金屬門前,指尖懸在密碼面板上方,微微顫抖。
19921130。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悸動與不安,按下了那串早已刻入骨髓的數字——那是她的生日。電子鎖發出輕微的“嘀”聲,厚重的金屬門無聲地向側面滑開,一股更刺骨的白色冷霧瞬間涌出,撲面而來,激得她打了個寒噤。
門內,是另一個世界。溫度低得仿佛連時間都能凍結。冷霧繚繞中,三組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圓柱形容器,靜靜地陳列在特制的支架上。容器表面清晰地貼著標簽:“實驗性生物人工肝-代號:鳳凰”。這是她父親活下去唯一的、渺茫的希望。
蘇晚的目光鎖定在離門最近的那組容器上。她咬了咬下唇,眼底瞬間涌上的酸澀,邁步走了進去。冷霧纏繞著她的腳踝,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面上。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那組沉重的容器。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薄薄的外套傳來,寒意直透心扉,卻也讓她混亂的心緒奇異地冷靜下來——這是為了爸爸。
就在她抱著容器,準備離開這冰窟時,冷庫門口的光影忽然一暗。
一個人影,無聲無息地站在那里,堵住了唯一的出口。蘇晚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
“張主任?”她的聲音冷庫里顯得有些干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
琺瑯財團醫務室的負責人——張主任,穿著纖塵不染的白大褂,臉上掛著慣常的那種溫和卻疏離的微笑。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目光銳利地掃過蘇晚和她懷里的容器。白大褂左側口袋里,半截透明針筒清晰可見,里面晃動著某種淡藍色的液體,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蘇小姐。”張主任的聲音溫和得沒有溫度,“小林總聽說蕭總這邊有緊急需求,特意讓我過來看看情況。”他的視線落在蘇晚緊緊抱著容器、指節泛白的手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沒想到蘇小姐這么……敬業,親自來取。”
“敬業”兩個字被他咬得很輕,卻像針一樣扎在蘇晚心上。她下意識地抱緊了懷里的容器,仿佛那是唯一的盾牌,后退了半步,后背幾乎貼上冰冷的貨架。“這是蕭總親自安排的。”她的聲音帶著強裝的鎮定,試圖用那個名字壓住心底翻涌的不安。
“哦?蕭總親自安排的?”張主任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神卻愈發冰冷,“那蘇小姐知不知道,蕭總的母親,沈青荷女士,當年是怎么死的?”
轟——!
這句話,瞬間在蘇晚腦中炸開!沈青荷!那個在蕭臨淵口中溫柔堅韌,卻早早“自殺”離世的母親?
“你胡說什么!”蘇晚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被冒犯的憤怒和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恐懼。
張主任沒有回答,只是那笑容變得極其詭異。與此同時——
“嗚——嗚——嗚——!”
尖銳刺耳的警報聲毫無預兆地響徹了整個冷庫!紅光瘋狂閃爍,撕裂了冰冷的白霧,張主任站在那里,像一尊在警報紅光中微笑的雕像,無聲地宣告著某種不祥。
第二天,琺瑯大廈,頂層天臺,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下來,將天臺曬得滾燙。蘇晚坐在遮陽傘下的休閑椅上,面前攤開著一個精致的便當盒。里面是她精心準備的午餐——色澤紅亮的糖醋排骨,碧綠的西蘭花,潔白的米飯。然而,她的手指卻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著,連拿起筷子都顯得有些困難。
昨晚冷庫里的那一幕,尤其是張主任最后那句話——“沈青荷不是自殺,是被滅口”——像魔咒一樣盤踞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那冰冷的警報聲和閃爍的紅光,與張主任詭異的笑容交織在一起,構成一幅令人窒息的畫面。滅口?為了什么?和父親的人工肝有關?和蕭臨淵有關?還是……和琺瑯財團那深不見底的秘密有關?
“自己做的?”
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身旁響起,打斷了蘇晚紛亂如麻的思緒。她猛地回神,抬頭望去。
蕭臨淵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她對面的椅子上。他今天罕見地沒有穿那身帶著強大壓迫感的定制西裝,只著一件質地精良的純白襯衫,領口隨意地松開了兩顆紐扣。陽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柔和了平日的冷峻,卻添了幾分慵懶的性感。
“嗯……”蘇晚有些慌亂地應了一聲,努力壓下指尖的顫抖,將便當盒往他面前推了推,又遞過一雙干凈的筷子,“糖醋排骨……可能……有點咸了。”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表情。
蕭臨淵很自然地接過筷子,夾起一塊排骨。他的動作優雅而從容。“會,”他嘗了一口,語氣平淡無波,“但她習慣先用新鮮的菠蘿汁腌制過夜,說是能去腥增香,讓肉質更嫩,酸甜味也更自然。”
話說到一半,他咀嚼的動作微微一頓,連帶著聲音也戛然而止。
蘇晚懸在半空的筷子也僵住了。菠蘿汁腌排骨?這根本不是什么新加坡華裔的通用做法!這分明是她在一個極其小眾、幾乎被遺忘的美食論壇里,偶然看到過的一個用戶“青荷微瀾”分享的獨家秘方!那個博主只發過幾篇帖子,全是關于家常菜的獨門心得,之后就銷聲匿跡了。這個細節,連最專業的美食博主都不會提及!
蘇晚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假裝隨意地接話,目光卻緊緊鎖住蕭臨淵的眼睛:“哦?新加坡華裔……都這么講究嗎?用菠蘿汁腌排骨?”
蕭臨淵面色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瞬間的停頓只是錯覺。他若無其事地繼續用餐,語氣淡然:“算是家傳做法吧。”陽光落在他濃密的睫毛上,讓人看不清他眼底深處的真實情緒。
一陣微風掠過天臺,蘇晚放在旁邊座椅上的文件夾被猛地掀起,里面散落的紙張瞬間紛紛揚揚地飛了出來!
“啊!”蘇晚驚呼一聲,連忙起身去抓。
一張A4紙恰好飄落在蕭臨淵的腳邊。紙上,赫然是一張清晰打印的女性照片——沈青荷!年輕時的沈青荷,穿著實驗室的白大褂,對著鏡頭露出溫婉而自信的笑容。這是蘇晚費盡心思從某個塵封的舊數據庫里挖出來的工作照。
兩人幾乎是同時彎腰伸手去撿。
蘇晚的目光猛地凝固在蕭臨淵伸出的右手腕內側——那里,一道淺白色的、月牙形的舊疤痕,清晰地烙印在麥色的皮膚上!
記憶洶涌而至!那個炎熱的、蟬鳴聒噪的夏天午后,城郊廢棄的游泳池,那個失足落水、拼命掙扎的男孩……她跳下去,拼命把他往岸邊拖……混亂中,她脖子上掛著的、媽媽留下的銀杏葉項鏈,那尖銳的葉尖,狠狠地劃過了男孩的手腕內側……
位置、形狀……分毫不差!
電光火石間,蘇晚完全忘記了照片,忘記了偽裝,幾乎是出于本能地,一把抓住了蕭臨淵的手腕!她的指尖冰涼,帶著不可抑制的顫抖,用力按在那道舊疤痕上!
“你……你右手腕內側的傷疤……”她的聲音干澀發緊,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和一種被命運愚弄的荒謬感,“是……是怎么來的?!”
蕭臨淵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他垂眸,看著蘇晚死死抓住自己手腕的、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的手,又抬眼看向她那雙盛滿了震驚、質問和某種破碎期望的眼睛。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
然后,他極其平靜地、用一種近乎冷酷的力道,將自己的手腕從蘇晚冰涼的指尖中抽了出來。他彎腰,若無其事地撿起地上的照片,遞還給她,動作流暢得仿佛剛才的質問從未發生。
“攀巖的時候不小心蹭的。”他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眼神也恢復了慣常的深邃平靜,“很多年前的事了。”
蘇晚怔怔地接過那張照片,指尖觸碰到紙張冰冷的邊緣,心卻沉入了更深的冰窟。攀巖?蹭的?他撒謊!那樣形狀的傷口,分明是尖銳物品劃傷后留下的!他為什么要否認?
電梯里,午餐結束的沉默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兩人之間。蘇晚在蕭臨淵身后半步的距離。光潔如鏡的電梯壁映出兩人疏離的身影。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電梯運行輕微的嗡鳴聲。
就在電梯門即將關閉的剎那——
嗡!嗡!嗡!
蘇晚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她下意識地掏出手機,屏幕亮起,是一條來自未知號碼的彩信。
她點開。
一張高清照片瞬間占滿了整個屏幕!
照片背景是一個奢華到極致的酒會現場,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照片的焦點,是人群中央的蕭臨淵。他穿著一身高定黑色西裝,身姿挺拔,氣質卓然,正微微舉杯,臉上帶著蘇晚從未見過的、公式化卻又極具掌控力的優雅笑容。然而,這份優雅之下,卻透著一股拒人千里的疏離感。他周圍簇擁著的,清一色是氣場強大的深色西裝男士,每一個都像是久經沙場的金融獵手。
最讓蘇晚感到窒息的是照片角落的背景——一面裝飾墻上,燙金的“汐灣私人會所”字樣清晰可見!
而照片下方顯示的拍攝日期,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心上:2023年4月15日!
正是她父親蘇志遠被確診為急性肝衰竭、生命垂危、她整個世界瞬間崩塌的那一天!那一天,她在醫院走廊哭到崩潰,在絕望中瘋狂撥打蕭臨淵的電話,得到的卻只有冰冷的關機提示音!他當時告訴她,他在國外處理緊急并購案!
原來……他就在本市!就在這個紙醉金迷的“汐灣私人會所”里,談笑風生?!
蘇晚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突出,指節泛白。巨大的背叛感和冰冷的憤怒瞬間淹沒了她,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在看什么?”
蕭臨淵低沉的聲音突然從頭頂上方傳來,帶著一絲探究。他不知何時靠近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帶來無形的壓迫感。
蘇晚猛地按下鎖屏鍵,將那張刺眼的照片藏進黑暗。她慌亂地想將手機塞回口袋。
一只有力的大手卻更快地按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動作。力道不重,卻帶著不容掙脫的強勢。
“別動。”蕭臨淵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冷峻和警惕。他微微側身,看似親昵地靠近她,仿佛在欣賞她手機殼上的圖案,實則目光銳利地投向光潔如鏡的電梯內壁。
蘇晚順著他的目光,在電梯壁清晰的反射中,看到了一個讓她血液幾乎凍結的身影——就在電梯后方角落的陰影里,站著一個戴著黑色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的男人!雖然看不清全臉,但那身形,那微微佝僂的姿態……分明就是昨晚在冷庫門口堵住她、語出驚人的張主任!
他怎么會在這里?!他在跟蹤她?!
“有人跟著你。”蕭臨淵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聲音低沉得只有她能聽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指令,“聽著,今晚別再去醫院。你父親那邊……我已經安排了轉院,現在在絕對安全的地方,有專人看護。”
幫她轉院?安全病房?蘇晚混亂的思緒被這突如其來的信息沖擊著,還沒來得及消化,電梯已經平穩地抵達了目標樓層。
“叮——”
電梯門緩緩開啟的瞬間,外面明亮的光線涌了進來。就在蕭臨淵即將邁步而出的剎那,蘇晚猛地抬起頭,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死死盯著他的眼睛,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帶著孤注一擲的質問:
“汐灣會所的菜……好吃嗎?”
蕭臨淵的腳步,在電梯門口,硬生生地頓住了!
他的背影對著她,在明亮的燈光下,凝固得像一尊雕像。蘇晚清晰地看到,他垂在身側的手,那只骨節分明、剛剛還按著她手腕的手,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雖然他很快恢復了常態,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融入了外面的人流。但那一瞬間的僵硬,那仿佛被擊中要害的細微反應,已經像烙印一樣刻在了蘇晚的眼底。
深夜,公寓里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城市的霓虹,房間里只亮著一盞昏暗的臺燈。蘇晚蜷縮在書桌前,電腦屏幕的光芒映亮了她蒼白的臉,眼中卻燃燒著近乎偏執的火焰。
那張來自未知號碼的彩信照片,被她用專業軟件放大了無數倍。像素點變得模糊,但某些細節卻在反復的審視下愈發清晰。
蕭臨淵手中的紅酒杯邊緣,沾著一抹極其模糊、但隱約能分辨出是玫紅色的唇印!這絕不是服務生的失誤,更像是……某個與他關系親密的人留下的痕跡。
照片的右下角,一個穿著侍應生制服、端著托盤的年輕男人,正微微側著頭,左手按著耳朵里的隱形耳麥,似乎在專注地聽著什么。他的側臉輪廓……蘇晚死死地盯著,心臟狂跳——程微!是程微那個在琺瑯財團保安部任職的弟弟!他怎么會出現在汐灣會所?還穿著侍應生的衣服?他在監聽誰?蕭臨淵嗎?
就在她試圖將程微弟弟的影像單獨提取出來時,放在桌角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幽藍的光芒在昏暗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眼。
是一條新的微信消息,來自那個熟悉的、帶著暖意卻又讓她心底發寒的ID:
【晚風知意】:人工肝植入后出現輕微排異反應是正常現象,醫生團隊都在密切監控,別太擔心,好好休息。
蘇晚死死地盯著這條消息,仿佛要將屏幕盯穿!
晚風知意……如果……如果這個一直給她父親治療信息、安慰她、給她希望的人,真的就是蕭臨淵……那他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
為什么要在她父親確診垂危的同一天,出現在那個背景復雜、明顯與琺瑯某些高層有關的汐灣會所?
為什么一邊扮演著關心她父親的“晚風知意”,一邊又對沈青荷死亡的真相、對他手腕上的舊傷疤諱莫如深?
為什么張主任會拿著可疑的針劑出現在冷庫,還說出那樣驚悚的話?他口中的“小林總”林曼音,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啪嗒!”
一滴冰冷的淚水不受控制地砸落在桌面上。
“咔嚓!”
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驟然劈下!瞬間將整個房間映得亮如白晝!
慘白的光線清晰地照亮了蘇晚貼在書桌對面墻上的巨大線索圖!上面密密麻麻地貼著照片、剪報、打印的資料,用各種顏色的筆和線連接著。觸目驚心的關鍵詞被反復圈畫:滄瀾投資(沈青荷生前最后供職的地方)、沈青荷之死(自殺?被滅口?)、B7地塊(涉及數十億的違規操作)、瑞和醫院特殊冷庫、實驗性人工肝“鳳凰”項目、琺瑯財團內斗、林氏兄妹……
而所有錯綜復雜、糾纏不清的線條,所有指向不明、充滿血腥味的箭頭,最終都如同百川歸海,匯聚、集中、指向一個被鮮紅馬克筆重重圈起來的名字:
林曼音!
那鮮紅的圓圈,在閃電的映照下,刺眼得如同淋漓的鮮血!蘇晚的呼吸驟然停止!她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猛地轉向了窗口!
就在閃電光芒熄滅、世界即將重新陷入黑暗的前一秒——
她清晰地看到,樓下昏暗的路燈旁,靜靜地停著一輛線條流暢的……瑪莎拉蒂跑車!
那輛車,她曾在琺瑯的地下停車場見過無數次!
那是……林曼音的車!它就停在她的樓下!像一個無聲的、充滿威脅的宣告!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