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江大橋上,黑色越野車像一頭負傷的猛獸,帶著咆哮,猛地掙脫了隧道幽深的束縛。然而,迎接它的并非解脫,而是整座城市被徹底淹沒的末日景象。暴雨,已不再是天空的哭泣,而是天河決堤,億萬銀針傾瀉而下,織成一片白茫茫、密不透風的絕望牢籠。車燈奮力劈開雨幕,卻也只能照亮前方幾米翻騰的水霧,整個世界被壓縮成一片混沌的、轟鳴的水獄。
“靠邊停車。”蘇晚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飄忽,驟然割裂了車內令人窒息的死寂。
蕭臨淵緊握方向盤的指節繃得死白,手背青筋虬結。雨水在擋風玻璃上瘋狂爬行、碎裂,將他冷硬的側臉切割成模糊而緊繃的碎片。“后面有陸景皓的人,”他聲音低沉,每個字都像從齒縫里艱難擠出,帶著不容置疑的現實壓力,“現在停,就是活靶子……”
“我說停車——!”蘇晚猛地側身,動作決絕得沒有一絲猶豫,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瘋狂!在蕭臨淵尾音未落的剎那,她拔下了車鑰匙!
引擎的咆哮戛然而止。世界瞬間被暴雨砸在車頂的爆裂轟鳴所主宰。失去動力的輪胎在濕滑橋面的積水中發出凄厲的尖叫,車身橫甩出去,最終斜斜卡死在跨江大橋的中央,徹底截斷了洶涌的車流。蘇晚甚至沒有給自己一秒鐘的喘息,猛地推開車門,狂暴的雨幕瞬間將她整個吞噬。冰冷的雨水無孔不入,瞬間浸透薄衫,刺骨的寒意讓她激靈靈打了個冷顫。她死死攥著掌心那枚冰涼的青銅骰子,這尖銳的疼痛,竟奇異地刺穿了她腦中翻江倒海的混亂,帶來一絲近乎殘忍的清明。
兩道熾白刺目的車燈,如同地獄探出的光柱,將風雨中僵持對峙的兩人,照射成兩具慘白、仿佛隨時會被狂風撕碎的剪影。
“這筆債……該從哪兒清算?”蘇晚的聲音在風雨中飄搖,破碎卻又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清晰。她高高舉起掌心的青銅骰子,“是從競標宴上,你親手遞給我的那杯加了‘料’的酒開始?還是從昨天,你在所有人面前,像丟棄垃圾一樣,假裝從未認識過這枚骰子開始?”她的聲音陡然拔高,每一個音節都像是泣血的控訴,撕裂了風雨,“或者……我們該把時光倒流回十年前,那個把我的人生徹底碾碎的夜晚——”
“你母親縱身跳下這條滾滾濁江的夜晚?”蕭臨淵的聲音沉沉響起,混在震耳欲聾的雨瀑聲里,卻像一柄裹著冰霜的重錘,狠狠鑿在蘇晚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不斷滾落,勾勒出刀鋒般冷硬的輪廓,也模糊了他眼底深處翻涌的暗流。“那天晚上,她原本……是要去見你母親的。”
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墨黑的云層,仿佛蒼天都在為這血淋淋的真相發出震怒的咆哮!
冰冷的暴雨瘋狂沖刷著骰子上那鐫刻的“平安”二字,水流匯聚,又順著紋路蜿蜒流下,像是骰子也在無聲地淌淚。那承載著童年所有溫暖祈愿的字眼,此刻在蘇晚眼中,只剩下無盡的嘲諷與悲涼。她像是被這句話釘在了冰冷的橋面上,又像是被一股無形的、來自地獄的力量狠狠推搡著。一步,又一步,她逼近蕭臨淵,每一步都重若千鈞。“所以……”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一種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卑微又絕望的希冀,“你……真的是我的……小淵哥哥?”
話音未落,身后驟然響起刺破耳膜的剎車尖叫和引的嘶吼!一道比先更加刺目的遠光燈束,驟然亮起,瞬間將整個風雨飄搖的橋面照得亮如白晝,纖毫畢現!一輛線條囂張跋扈的跑車,以一個刁鉆到極致的角度,死死封堵住了大橋唯一的退路。陸景皓的身影在強光中化作一道充滿威脅的剪影。
“……”蘇晚所有未盡的質問和那點可憐的希冀,被這突如其來的、帶著絕對壓迫感的強光瞬間碾碎!絕望如同冰冷的黑色潮水,瞬間沒頂!她猛地仰起頭,雨水混合著滾燙的淚水沖刷著臉頰,聲音撕裂了狂風暴雨,帶著徹底崩潰的悲憤和泣血的質問,嘶喊出聲:“……還是……專程來將我推入深淵的魔鬼?!”
強光如獄,將蕭臨淵的臉龐映照得毫無血色。雨水順著他冷峻的線條不斷滑落,沖刷著一切。然而,就在那被雨水浸透的眼角,蘇晚清晰地捕捉到了兩道蜿蜒的水痕——它們帶著與冰冷雨水截然不同的、滾燙的溫度,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如此突兀,如此驚心!那是她十年來,無論經歷多少背叛與黑暗,都從未在蕭臨淵這張臉上見過的……眼淚!
“那天晚上……”蕭臨淵的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著朽木,“你母親……她懷里揣著能徹底將林曼音打入地獄的、關于琺瑯工藝造假的鐵證……”他每一個字都吐得極其艱難,重若千鈞,砸在風雨里,“……她本是要……親手交給我母親保管的!她至死……都信著她!”
又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卻不是來自天際!橋面猛地劇震!三輛如同鋼鐵堡壘般的黑色奔馳,帶著摧枯拉朽的蠻橫氣勢,從側面狠狠撞開了陸景皓那輛堵路的囂張跑車!刺耳的金屬刮擦聲和輪胎摩擦地面的尖叫混在一起,水花如同爆炸般四濺。中間那輛車的車門豁然洞開,一把鮮艷得如同凝固鮮血的紅傘率先刺破雨幕,緊接著,曼姨的身影優雅地踏出。細高的鞋跟踩在濕滑的橋面上,發出清脆而冰冷的“嗒、嗒”聲,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尖上。她腕間那只通體翠綠、水頭極足的翡翠玉鐲,隨著她從容的步伐輕輕碰撞,發出幾聲空靈悅耳的“叮咚”清響,在這肅殺狂暴的雨夜里,詭異得令人頭皮發麻。
“聊夠了嗎,孩子們?”曼姨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笑意,不高,瞬間凍結了橋上所有緊繃的神經和翻涌的情緒。她完全無視蘇晚眼中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刻骨恨意,徑直走到她面前,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香風。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機票,被她用帶著不容抗拒力道的、保養得宜的手指,直接塞進了蘇晚早已濕透的衣領深處。
“真相啊,”曼姨微微傾身,紅唇幾乎貼上了蘇晚冰涼的耳廓,吐氣如蘭,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情人絮語般的親昵,卻字字誅心,“那代價,不是你這小肩膀能扛得住的,丫頭。”那溫熱的呼吸噴在耳畔,卻只讓蘇晚感到徹骨的寒意。
蘇晚幾乎是下意識地低頭,顫抖的手指慌亂地展開那張薄薄的紙片——
目的地清晰刺眼:
新加坡樟宜機場
明日AM10:00
而當她顫抖著,帶著一種不祥的預感,將機票翻轉過來時,瞳孔驟然緊縮!機票背面,一行用暗紅色、粘稠得如同半干血液書寫的字跡,在慘白燈光的照射下,散發著濃重的血腥氣和死亡的味道:
“知道真相的代價”
與此同時,兩名身形魁梧、面無表情的黑衣大漢已經如鬼魅般出現在蕭臨淵身后。動作迅捷如電,不容反抗地將他的雙臂反剪到背后。蕭臨淵悶哼一聲,被粗暴地押向中間那輛奔馳。就在被強行塞進車內的最后一瞬,他猛地回頭,目光穿透層層疊疊的冰冷雨幕,如同實質般死死鎖住了蘇晚!
雨水模糊了他的面容,但蘇晚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嘴唇無聲地、極其用力地開合著,清晰無比地傳遞出兩個字的形狀:
“別去!”
就在她被這無聲的吶喊釘在原地,心神劇顫,腦中一片轟鳴之際,曼姨撐著那把刺目如血的紅傘,姿態優雅從容地與她擦肩而過。冰冷的傘骨邊緣,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充滿惡意的觸碰,輕輕點了一下蘇晚死死捏在手中、幾乎要被她揉碎的機票。
“哦,對了,”曼姨的聲音輕飄飄地傳來,帶著一種談論天氣般的隨意,卻字字如刀,“你那位躺在ICU里,全靠天價特效藥吊著一口氣的父親……”她頓了頓,紅唇勾起一抹冰冷而殘酷的弧度,仿佛在欣賞蘇晚瞬間慘白的臉色,“他用的那種藥,全球正版唯一的渠道,”傘尖再次意有所指地虛點了點機票上的目的地,“就在新加坡生產。離了它,你猜……他能撐幾天?”
話音落下,三輛黑色奔馳引擎發出低沉的咆哮,瞬間撕裂重重雨幕,消失在茫茫無邊的黑暗雨夜之中。只留下被撞得面目全非、歪斜在路邊的陸景皓跑車,和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呆立在狂風暴雨中的蘇晚。
冰冷的雨水順著發梢、臉頰不斷流下,鉆進衣領,帶來滅頂的寒意,讓她控制不住地瑟瑟發抖。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嘯般沖擊著她脆弱的神經,復雜的情感——憤怒、絕望、恐懼、以及被蕭臨淵那無聲的“別去”和父親性命威脅所撕扯的痛苦——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她像個迷途的幽靈,失魂落魄地站在冰冷的橋心。就在這時,腳尖似乎無意中踢到了什么硬物,發出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風雨淹沒的脆響。
她茫然地低下頭,渾濁的積水倒映著遠處車燈破碎的光影。在渾濁的水洼邊緣,靜靜地躺著一塊斷裂的玉石。她下意識地蹲下身,冰冷的雨水立刻打濕了她的膝蓋。她伸出顫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拾起那塊碎片。入手溫潤,斷裂處卻鋒利如刃。是半枚玉鐲。她無意識地將它翻轉過來,內側,一行細若蚊足卻清晰無比、透著歲月痕跡的刻字,帶著灼人的溫度,烙印進她的眼眸深處:沈青荷
機場大廳明亮得有些晃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刺目的熱帶陽光,與昨夜那座被暴雨吞噬的冰冷城市,恍如隔世。甜膩的女聲廣播在溫暖嘈雜的空氣中流淌,播報著飛往世界各地的航班信息,一切都顯得那么平和、有序。
蘇晚排在安檢隊伍長長的末尾,臉色是近乎透明的蒼白,濃重的青黑色陰影盤踞在眼底,昭示著一夜未眠的煎熬和巨大的精神壓力。身體的疲憊讓她看起來搖搖欲墜,脆弱得像一件精美的瓷器。然而,那雙微微低垂的眼眸深處,卻燃燒著兩簇孤注一擲的火焰,倔強而決絕,仿佛要將所有阻礙都焚毀殆盡。她死死攥著那張通往未知的機票,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繃緊、泛白,仿佛要將那張寫著“知道真相的代價”的血字機票,連同那濃重的血腥氣和不祥的警告,一起揉碎在掌心。
突然,手機傳來一陣清晰的震動。
她如同驚弓之鳥,迅速掏出手機,屏幕亮起,一條來自加密聯系人“晚風知意”的信息跳了出來——那行冰冷的備注“最后一次聯絡”像針一樣扎進她的眼里。
信息只有簡短的兩行,卻如同兩道無聲的驚雷,在她早已緊繃到極限的神經上轟然炸開:
【你母親當年帶走了兩份足以顛覆一切的證據】
【一份在U盤里另一份……就在你身上!就在此刻!】
“嗡——!”
蘇晚只覺得一股滾燙的血流猛地沖上頭頂,耳邊所有的喧囂——廣播聲、人語聲、行李箱滾輪聲——瞬間潮水般退去,只剩下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的巨響!就在她幾乎是本能地、帶著一種驚駭欲絕的茫然,抬手撫向自己頸間那條從小佩戴、從未離身、早已成為身體一部分般的銀杏葉項鏈時——
“抓住她!就是那個女人!她偷了我們研究所最核心的樣本!”一個尖利到幾乎破音的女聲,撕裂了機場溫和平靜的空氣!
是程微!
蘇晚猛地扭頭,只見程微正站在不遠處,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筆直地指向她,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得意笑容。她的身邊,赫然站著幾名神情嚴肅的機場安保,以及兩名穿著筆挺制服、眼神銳利的警察!他們正撥開排隊的人群,目標明確、氣勢洶洶地朝著她所在的位置快速圍攏過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一只無形的手惡意地拉長、扭曲。警察嚴厲的呵斥聲(“站住!不許動!”),程微那如同毒蛇吐信般尖利重復的指控(“就是她!抓住那個小偷!”),周圍旅客瞬間爆發的驚愕低語和此起彼伏的手機拍照快門聲,混雜著機場廣播那依舊甜美的背景音……所有聲音匯聚成一股龐大、混亂、令人窒息的聲浪巨網,鋪天蓋地地向她籠罩、擠壓而來!
就在沖在最前面的那名警察,戴著白手套的手掌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即將重重拍上她單薄肩膀的千鈞一發之際——
蘇晚那只已經死死按在頸間項鏈上的手,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和源自生命本能的爆發力,猛地向下一按!指尖精準無誤地摳住了銀杏葉背面那個微小到極致、幾乎與葉脈融為一體的、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確切位置的凸起!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周圍噪音淹沒的彈響,在蘇晚高度集中的聽覺中,卻清晰得如同九天驚雷!
那片溫潤的、承載著她無數童年回憶的銀杏葉,精巧地從中間無聲地彈開一道細微的縫隙。一股冰冷的、屬于金屬的觸感瞬間傳來。里面靜靜躺著的,并非什么寄托思念的紀念物,而是一枚比小指甲蓋還要微小的、閃爍著幽冷而神秘的——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