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青陽縣到南唐差不多還有一百多公里。
此時正值酷暑，路面上的熱氣肉眼可見的翻涌著。
武悠然懶洋洋地在馬背上顛簸著，看著搖搖晃晃快要跌下來的樣子，卻總是在下一秒又回正身體。
她不是第一次騎馬，以前也練習過馬術。
對武悠然來說，只要與武力值相關的項目，她都很感興趣，不管是刀槍棍棒還是騎馬射箭，她都樣樣精通。
用其爺爺的話來講，武悠然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只可惜投胎的時候步子太大扯了蛋，這才成了女兒身。
一行十幾號人在烈日底下烘烤著，個個皮膚曬得緋紅。
沈萬蒼等人行軍打仗多了，什么嚴寒酷暑都經歷過，這樣的天氣雖然也是難熬，但尚在接受范圍內，個個像犁地的老黃牛，步伐緩慢沉穩的趕路。
而蕭玥公主卻不行了，她柔弱的身板兒可比不過身旁這群彪形大漢。
只見她呼氣火熱，一手拽著韁繩，一手拿著不知從哪兒尋到的破竹扇遮擋陽光，清麗的臉蛋上紅彤彤的，身體都快趴在馬背上了。
因為是請求沈萬蒼等人幫忙帶自己去南唐的，所以這堅強的公主也不好意思喊苦喊累，只是咬牙硬挺著。
晏書小弟作為隊伍中的大夫，很快發現了蕭玥的狀態不好，于是在沈萬蒼耳邊說了幾句，隊伍立馬找了個背陰的地方休息。
此時也到了飯點，隊伍中一個身材精瘦卻不失健壯的軍士從馬車上拿出一個袋子，里面裝了不少干糧。
他挨個給眾人發放，一人兩個，一個有拳頭大小。
武悠然捏了捏手中類似于窩窩頭一樣的東西，硬硬的，應該是放干了水分，鼻子聞起來有股濃濃的谷物味道，她辨別不出是啥五谷。
一口咬下去，和啃放了兩天的干饅頭一樣的口感，只不過這窩窩頭比饅頭粗糙很多，咀嚼起來干渣渣的，與口水混合后沒有饅頭的回甜，有點像是吃無糖的干麥片。
武悠然皺著眉頭，作為一個吃貨，她吃東西很喜歡仔細品嘗其中的滋味，這窩窩頭說不上難吃，但絕對是吃一個不想吃第二個的那種。
蕭玥也是吃不太慣，小嘴巴一點點地啄著，吃了半個就不吃了，把剩下的揣進兜里。
反觀坐在地上的漢子們，三兩口就吃完一個，又繼續第二個，最后還不忘舔舔手上的殘渣，隨后拿出水袋灌一口，打出響亮的飽嗝，臉上滿是幸福之色。
“兩位姑娘吃飽了嗎？不夠的話還有呢?！鄙蛉f蒼看著只顧喝水的武悠然和蕭玥，還以為兩人沒吃飽。
武悠然撓撓頭：“大叔，吃飽了，這窩窩頭吃下去用水一泡，很有飽腹感的，你們平時打仗也吃這個嗎？”
聞言，沈萬蒼笑了笑。
“啥窩窩頭，我們叫干饃，是純小米做的，平時打仗的話也能吃到，不過當戰場很混亂的時候，后勤跟不上，我們就吃蟲子、蛇鼠，草根樹皮也啃?！?/p>
“嘿！頭兒，還記得以前我們吃過的白蟻烙餅嗎，那太香了！”隊伍里一個漢子插話道。
提到這個，晏書小弟也來了精神，一邊點頭一邊喊道：“對對對！那香味兒別提了！咬一口嘎嘣脆！雞肉味！”
“還有烤老鼠，那味道也焦香爽口啊！”
“要我說啊，還是打齊國那次，我抓了一條蛇，把皮一扯，那白花花的蛇肉直接可以生吃，味道鮮得不行！”
武悠然和蕭玥對視一眼，她們都是生活在條件優越的環境里，對隊伍里的艱苦沒有直觀的印象。
聽到幾個漢子開始說吃老鼠、吃蟑螂、吃螞蟻什么的，難免頭皮發麻，渾身忍不住起雞皮疙瘩。
“媽呀！你們快別說了。”武悠然雙手揉搓著胳膊，有些聽不下去。
看到兩女的反應，眾人哈哈大笑，車隊中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沈萬蒼笑著吃完手中的干饃，照樣舔舔手指頭，隨后惆悵地說道：“這個世道...吃飽肚子，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啊......”
話音落下，隊伍中的喧鬧聲逐漸隱去，大家臉上都浮現出或多或少的苦澀。
蕭玥看著氣氛有些沉重的眾人，也是忍不住輕聲嘆氣。
作為梁國的公主，她不像其他皇家成員那樣只顧享樂，不問政事，相反，她經常拿著上奏給自己父親的奏折觀看。
在她印象中有一篇嵐州刺史寫的求援奏折讓她格外深刻。奏折開頭用了八個字概括了嵐州的饑荒情況。
“赤地千里，餓殍遍野......”
短短八個字背后，是無數百姓餓死的尸體。
這時，沈萬蒼突然唰地舉起右手，眾軍士立即警戒起來，手放在兵器上，眼睛打量四周。
武悠然也是摸住腰間的長刀，一雙桃花眼疑惑地看向沈萬蒼。
沈萬蒼豎起耳朵仔細聆聽了片刻，隨后直接趴下身體，把腦袋貼到地上。
“有大隊人馬行走的聲音！”
聞言，眾人立馬繞過背陰處，爬上土坡探頭觀察遠方。
武悠然和蕭玥跟在后面，有樣學樣地隱蔽好。
等看清楚聲音來源后，兩人皆是張大嘴巴，瞪大雙眼。
“那是？！”
只見遠方有一片緩緩移動的“黑影”，準確來說是一股人流，目測將近有上萬人，但距離遙遠，看不太清具體細節。
“不像是軍馬隊伍，大叔，那些人是做什么的？”武悠然看向一邊的沈萬蒼。
“應該是難民?！笔挮h美眸凝重，出聲回答道。
“阮姑娘說得不錯。”沈萬蒼點點頭，隨后眾人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
【難民......】武悠然抿抿嘴，不知道是因為戰亂還是什么原因導致他們離開故鄉。
晏書小弟嘆口氣。
“我們剛到青陽縣的時候，聽一個行商說從去年開始，乾國烽州區域就遭遇大旱，土地無法耕種，百姓應該是吃光了所有的東西，無奈只能逃荒。”
“這么大的災情，朝廷應該會賑災吧?！?/p>
“呵！官吏侵克到處都是，就算有，也到不了百姓手里多少?！标犖橹幸粋€漢子譏諷道。
蕭玥眼簾微垂，語氣無奈。
“沒錯，朝廷賑災的糧食會被層層瓜分，各級的大小官員都會撈一把，然后與商販勾結，趁機抬高糧價，從中賺錢利益?！?/p>
“那朝廷就不懲治嗎？”
“懲治不了，官商相互勾結，百姓消息閉塞，且不說有沒有人去檢舉，就算有，查來查去最后也查不出來什么?！?/p>
“因為其中有皇親國戚或者朝廷重臣的影子，一代明君也撼動不了?！?/p>
“至于為民發聲的幾個清官，能保住烏紗帽就已經不錯了?！?/p>
沈萬蒼看了蕭玥一眼，很是意外。
“阮姑娘對國事政治居然這么通透?！?/p>
“唉，也是跟隨父親行商多年聽聞的一些民間分析，不知道真假?！笔挮h平淡道。
“所以說封建體制要不得嘛！都是些利益集團在那兒爭權奪利，誰去管老百姓死活?！蔽溆迫坏馈?/p>
【封建體制？】
又聽到她嘴里蹦出來的新鮮詞，蕭玥、晏書、沈萬蒼等人都習慣了，他們覺得這姑娘應該是有些神經大條。
這時，隊伍中操著山東口音的漢子捏緊拳頭狠錘了一下地上的泥土，語氣憤怒。
“俺爹娘就是在逃荒路上餓死的！從始至終就沒看到朝廷的救濟糧！”
“我老母親是在家里就被餓死的，我一覺醒來，人就沒了?！庇忠粋€漢子悲傷地說道。
“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我以前餓得受不了，偷了隔壁大家族的一只雞，被打了個半死，現在背上還有鞭痕。”
“小時候家里沒糧，我和弟弟吃了三天的木粉，弟弟被活活撐死了......”
山東漢子的話勾起了很多人挨餓的經歷，大家就這么坐在土坡上，看著遠方逃荒的難民，目光出神。
生存本能驅使他們行尸走肉般前進著，只為吃上一口能吃的，從而活下去。至于吃飽，對這些老百姓來說，已是難以實現的奢望。
武悠然和蕭玥同樣看著，心里像壓著一塊巨石，有些發悶和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