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說呢,也許是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
照片臉的蘇清風因為和我一樣背不出《項脊軒志》,被發配到我旁邊站著。
他走過來好像跟我說了一句什么,但是被同學們的起哄聲蓋了過去,徒留我一臉不明所以地左顧右盼。
然后看到我同桌和他同桌都在回頭擠眉弄眼。
當然,我同桌是朝著我,他同桌是朝著他。
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但是人類的同桌可以。
我側過頭,逆著光看過去,十幾歲的蘇清風清瘦得很,剪著一絲不茍的學生頭,即使趴在桌子上睡覺也弄不亂一根頭發。
是我熟悉的眉眼,但還沒有長成我愛的樣子。
是如果換一個地方遇到,我根本認不出他是他的程度。
此刻我的直覺告訴我,我做這場夢,就是為了見他一面。
我曾幻想過,如果我們能早一點認識,會怎樣。
但是真的不用這么早的。
眾所周知,男朋友的頭發是夫妻共同財產。
我真的不喜歡這種貼著頭皮看不到長度的學生頭。
十幾歲的我一定不會和十幾歲的蘇清風談戀愛,二十幾歲的我也不會。
看一眼就好了,我真的該醒了。
我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準備結束這個夢。
“走了,回家吃飯。”
下課鈴不合時宜地響起,蘇清風輕快的聲音也在我耳邊響起。
“啊?”
我猜我睜開眼的一瞬間表情一定很呆,我以為他應該是不認識我的。
哦,好吧,是我愚鈍了。我們是同學了怎么可能不認識?
我愣了一秒,猝不及防被他拉起手朝著門外走。
“啊什么啊,回家吃飯!”
他就那么理直氣壯地拉著我走過語文老師身邊,我還看到走在老師身后的我的同桌朝我揶揄地笑了笑。
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上過學的都知道,趕在放學第一批出門是很擁擠的。
人山人海,他很自然地松開我的手,然后抬起胳膊圈住我的肩膀,熟練地好像做過無數次。
我有些恍惚地想起,我們一起出門時,每次排隊他都會站在我身后,每次走路他都會把我換到沒有車的一邊。
我已經很久沒有提過行李,沒有拎過東西,很多時候連手機都是塞進他的兜里。
可是我認識他的時候就已經不是會為了這種細節感動的小女孩兒了,只是現在想起有些觸動。
換一句矯情的說法,當時只道是尋常。
放學回家的路要穿過一片荒地,這很符合他以前跟我講過的。
一路上我一直在期待看到滿地的蝸牛,當時聽他說起的時候就覺得很驚奇,所以一直印象深刻。
深刻到一走上這條路,在我并沒有確定它通向哪里之前,就想起了他說的那次雨后路上有很多蝸牛的事。
奇怪,是因為沒有下雨嗎?
“你今天怎么不說話?被罰站了不開心?”他突然問我。
我抬眼看他,下意識地想動動手指,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又牽著我的手了,結果變成了我撓了他兩下手心。
然后他也在我掌心輕輕撓了兩下,笑得明媚,“媽早上說要去給你買豬蹄,還做了油燜大蝦和清蒸魚,都是你愛吃的。”
嗯,確實都是我愛吃的。但是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是故意撓你手心的。
我不喜歡看別人的眼睛,因為剛上小學的時候,被音樂老師遷怒瞪過一眼。
寬闊的雙眼皮像一條干涸的河溝,底下大大的白色鞏膜上點綴著小小的黑色虹膜,真的很嚇人。
這件事導致我從此害怕雙眼皮很大和眼睛很大的人。
尤其是睜大眼睛時四周都有留白的那種。
毫不夸張地說,28歲的蘇清風,是我除了解剖課上的大體老師以外,唯一認真觀察過眼睛的人類。
他的眼睛很好看,輪廓清晰,睫毛濃密,天生自帶眼影和眼線,是我在那種自由度很高的游戲里,絞盡腦汁捏臉都捏不出來的精致。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沒有大到會露出整個黑眼球的程度,而且也沒有我討厭的雙眼皮。
我喜歡坐在他腿上或者騎在他腰間,用指尖和眼神一遍遍描摹他的眉眼。
我總是會想,如果我能早點遇到他,就不會每次都畫出五官比例嚴重失調的人物畫了。
我畢業之后沒有從事專業相關的工作,生活中也不是個喜歡社交的人。
用一種適合寫進小說里的浪漫說法,這張臉,這雙眼,將會是我人生中唯一認真看清、并且深刻記憶的人類面孔。
我覺得我還沒有戀愛腦到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程度,但是他確實出乎意料地符合我的審美。
烏黑濃密的頭發,若隱若現的美人尖,天庭飽滿,劍眉星目,鼻骨分明但不夸張突兀,一雙耳朵也長得恰到好處。
是我喜歡的那種有一點方的臉,就連酒窩也是我想要的只有一個。
最最重要的是,沒有雙眼皮。
說實話,我一直懷疑他是我上輩子在女媧娘娘那里下單的私人訂制。
一定花了我很多錢,才能方方面面都符合我的期待。
雖然我這輩子被貧窮限制了想象,腦補不出很多錢該是多少錢,但是我覺得很值,不管花了多少都值。
我煞有介事地點頭表示肯定,然后被十幾歲的蘇清風當傻子看。
“你干嘛?脖子疼?”
我又搖頭,脖子疼確實是我的老毛病了,但是上高中的時候還沒有。
“不疼你晃來晃去,快走啦!”
還是太年輕,如果是28歲的蘇清風,他一定會理解我的奇奇怪怪,并且認為我可可愛愛。
不過也對,他和我說過這個時候的他有多不解風情。
他家我來過很多次了,但是,走到樓下我突然反應過來,高中生談戀愛就直接帶女朋友回家吃飯?
這……我吃幾碗好呢?
我讀書的時候長得瘦瘦小小但是飯量很大,我懷疑現在不吃也胖都是那時候存下的。
就像28歲的蘇清風要早起上班還總是熬夜打游戲,一定是十幾歲的時候上課睡多了。
我的夢很真實,進到家里,蘇阿姨是姐姐們還沒結婚時那張全家福上的樣子。
害我差點兒沒有認出來。
“阿姨。”
管他呢,先打招呼。
這是26歲蘇清風教我的。
和他在一起之前,我獨居多年,社恐,怕人,不愛說話,拒絕和貓以外的生物打交道。
哪怕只是去超市買東西,都要在出門前排練好幾次可能發生的對話。
然后到了超市依舊一言不發。
找不到的東西可以不買,能不說的話一定不說。
為什么舉例子是去超市呢,因為除了扔垃圾和去超市我是不會輕易出門的。
垃圾桶又不會有可能和我說話。
垃圾桶好,超市壞。
下一秒我很快地融入了這個家,因為阿姨和我不做夢的時候一樣,一進門就催促我們洗手吃飯。
飯桌上說起蝦是在哪里買的,魚是從哪兒帶回來的,市場上的小油菜多少錢一大把,哪家的香瓜品種正宗……
然后讓我多吃一點這個,再多吃一點那個。
夢里依舊是胃口好好的楊明月,和挑食怪蘇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