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如約而至。
這個幻境有點不了解我,這個時候的我怎么可能坐在第一考場。
像這種按照成績分考場的考試,我應該在第五六七八個屋。
我高中的時候理科試卷只做選擇題,大題連解都不寫,考試成績會嚴格控制在500分出頭。
只有英語會寫滿,因為教英語的老頭兒是班主任。我爸媽從來不參加學校找家長的任何活動,他只能抓住我使勁嘮叨。
而我會在辦公室吃光他的喜之郎,多點關心多點愛。
人啊,總是喜歡懷念失去的東西。
比如青春。
那些關于的優秀文學創作,都不是正值青春的人寫出來的。
經過我的不懈努力,蘇清風的月考平均分從50達到了驚人的80。
六八四百八,加上零頭能湊個500,再努努力能上個二本了。
我不一樣,我再少寫兩道題就能上大專了。
“嘿嘿,下次我能跟你一個考場了。”
蘇清風拿著成績單傻樂,像1金幣的可酷伯。
有點兒想玩金鏟鏟。
“小羊小羊,你是不是故意的,就為了跟我一個考場呀?其實你不用這樣的,考完試我會去找你的,不會讓你一個人和他們擠。”
他有點自作多情。
不過顏之有理,“是呀是呀!下次你可要再多考一些,不要讓我犧牲這么多分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
我以前遇到過一個會跟蹤人的變態追求者,所以特別害怕身后有人。畢業十年我出門堅持背雙肩包,就是為了在擁擠的時候也能有一個緩沖。
我的心理問題已經好多了,和我朝夕相處的蘇清風都未必記得這些。
他果然對我了解得有些過頭了。
“我周末想去賽車場。”
“好,我陪你去。”
蘇清風一口答應,不過這個時候的他應該還不會開車。
國外的某些賽車場是不需要駕照的,不過限速嚴格,車子也是改裝過的。
我的方向感和距離感都很差,飆車無異于玩命,只有心情壞到想死的時候才會去。
說實話我沒有什么運動天賦,但是偏偏喜歡極限運動。
中二期的那幾年,祖宗們可能在地底下忙壞了。
這個問題,可能也要追溯到初中被霸凌的那幾年,一開始我還會被夢里的失重感驚醒,后來我學會了在夢里跳樓、跳車、跳傘、跳崖……
不過醒著的時候我只跳過傘,作死還是真死我還是分得清的。
我不能死,因為我的家人會傷心,即使不是很傷心。
所以我一直計劃等我的家人少一點的時候,我再考慮不活了這個問題。
我也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因為那樣會給很多人添麻煩。
比如還要搶救我一下的醫護,和我一起吃飯的朋友,撞到我的司機,租給我房子的房東,住在我旁邊的鄰居,第一個發現我尸體的陌生人……
所以我在現實世界里,是一個小心謹慎到有些被害妄想癥的無趣的人。
和我狂野的內心十分不搭。
國內的賽車也是有嚴格的駕駛證規則的,不過幻境里不需要。
賽車場在郊區,這很正常,但是賽車場和我在魁北克去的一模一樣,這不正常。
但我早有預料。
管他呢,我要把油門踩到500邁。
“你要是害怕可以在休息區等我。”
上車前,我體貼地提醒蘇清風。
但有人不識好人心,“我會怕?”
少年的臉上寫滿桀驁不馴,配上我喜歡的眉眼輪廓,比山間的任何風景都耀眼。
那就一起飛吧。
我不管,他必須要鎖死不會開車的人設,不然他就不是蘇清風了。
這輛車也必須滿足我無限加速度的幻想,虛假的世界就要有虛假的樣子。
不然拿什么留住我,愛提問的老師和毫無新意的試卷嗎?
山間的風帶著芬芳的泥土味,還有一種只有在草木新綠時才有的嫩芽的味道,在我固有的概念里,那是綠色的味道。
清新,脆嫩,生機勃勃。
和我的死氣沉沉形成鮮明對比。
我很喜歡那些充滿生命力的顏色,比如禽類破殼不久時的鵝黃色,草木剛剛發芽時的嫩綠色。
也喜歡那些充滿自由意味的顏色,比如天空一望無際的藍,和云朵柔軟茂密的白。
在看到這些美麗景象的時候,我會覺得我短暫地活過來了。
而今天,這場似夢非夢的夢里,我喜歡的一切都在我眼前,讓我目不暇接。
“蘇清風,我要加速了。”
油門被踩死帶來的轟鳴聲震耳欲聾,我耳邊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
周圍的景色迅速倒退,余光中只能看到綠色的殘影,像梵高筆下的星空換了個顏色,依舊美輪美奐。
我想我還是太克制了,這種時候竟然沒有左顧右盼,也沒有想要松開方向盤。
我還是不夠瘋,才會被虛假的世界困住。
可天地無窮大,誰不是被困在方寸之間呢。
“你為什么還是不開心?”
副駕駛上蘇清風輕聲呢喃。
本該隨風而逝,或者湮滅在發動機的轟鳴聲中的話語,卻像長了腿腳一般,準確地跑到了我的耳朵里。
他似乎,演都不演了啊。
“人哪有那么多開心?”
我輕嘲著反問,用我一貫溫柔輕語的聲線。
我討厭大聲說話。
也討厭聽到別人大聲說話。
我喜歡安靜陰暗的環境。
像我的屬相一樣。
但是我喜歡貓。
兇一點丑一點也沒關系。
被愛沒有前提。
就像二十七歲的蘇清風,他本身,就是我義無反顧奔向他一百步、一千步、一萬步的理由。
十七歲的蘇清風突然探過來半個身子,用夸張的口型喊著問我:
“你說什么?我聽不清!”
呵,又演上了是吧。
很好。
誰不會喊?
“我—說—,車子好像失靈啦!”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然后突然語速和車速同時加快,瞄準一處沒有柵欄的山坡,把油門一腳踩進油箱里。
按照我多年來寫書看書的經驗,我死了或者他死了應該就是結束這個平靜又詭異的夢中世界的關鍵。
既然不知道到底要誰死,那就——
都!別!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