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0

“宋凈維，我記得他的名字。”

夏宓指著試卷上工工整整的字跡，想起成績表上無意瞥見的姓名。她遇見宋凈維的名字，要早于認(rèn)識這個人。

“他的分很高，”夏宓毫不見外的撈起一旁空著的椅子，坐在班主任喬生面前。

學(xué)校為了節(jié)省開支，除了月考的試卷以外，其他打印用的都是很薄的紙張。夏宓很快就注意到，宋凈維這三個字，用力的企圖戳破這薄薄一張紙一樣。

“他是很好，但是…還不夠，”喬生抿了口茶水，抬眼就看見夏宓吊兒郎當(dāng)?shù)穆N腿坐在自己面前，厲聲喝道，“坐好，一個女孩子家家的，站沒站相坐沒坐相。”

夏宓摸了下鼻尖，雖然很不情愿，但還是坐得端正了些。畢竟喬生真的有可能為了這點小事和自己家長告狀，爸媽都是和他一個學(xué)校的老師。

“我覺得他考得挺好的啊，我們班好多人還去學(xué)校公示欄的排名上找他的名字呢。”

“是那些女生吧，”喬生了然的笑道，“怎么？聽你這語氣，你也去了？”

“我才沒有…我就是覺得他名字挺好聽的，查成績的時候順帶看了兩眼。”

那個時候，誰也不會想到，短短一眼窺見了此后三千多個日夜。

“宋凈維他的文科的確很好，就是偏科的太嚴(yán)重了，影響整體成績。”

喬生說著從抽屜里拿出一沓試卷，夏宓認(rèn)出來，那是上月月考的數(shù)學(xué)試卷。放在最上面的那張吃盡了喬生抽屜的灰塵，是被人揉成一團又鋪平的，卷面還帶著難以馴服的褶皺。試卷的左上角同樣工整寫著宋凈維的名字，只是這一次，如夏宓所想，他戳破了這張紙。

夏宓手里還拿著剛剛擦汗的紙團，一時無言，在手里玩著玩著才想起來，想找個垃圾桶給它扔了，轉(zhuǎn)眼看見垃圾桶里被扔掉的口香糖紙。里面包裹著食之無味的糖果，那宋凈維呢？那張被卷成一團的試卷，又包裹著什么讓他食之無味的東西？

“不就是偏科嗎？有什么大不了的，等高二分班不就好了。”夏宓無所謂的擺擺手，心里卻突然很想見見宋凈維，見見這個人，和她覺得好聽的那個名字無關(guān)。

“你不懂，宋凈維他不一樣，他…”

喬生的話戛然而止，干咳了一聲才看向門外。

“凈維啊…”

夏宓預(yù)感不妙，不會這么福至心靈吧…

他們這所老教學(xué)樓，裝修的時候沒有考慮好采光的問題。即使是夏天，到了傍晚低層的辦公室和教室也只能靠著功率低的燈泡強撐著。這筆電費也是很大消耗，為此，校長在升旗儀式上強調(diào)了很多遍節(jié)能減排的重要。

此刻，辦公室里只有夏宓頭頂那小燈泡發(fā)著微弱的燈光，能照亮以她為中心的一小片區(qū)域。

辦公室的門打開，比起那個讓話題終止的原因，夏宓率先看到的是一縷灑向辦公室的余暉，卻被一道挺立的身影擋了七七八八。

辦公室旁的飲水機咕咚咕咚補水，廊道外的梔子花香隨著那縷微光飄進屋內(nèi)，矮小的圍墻外傳來糖葫蘆小販叫賣的聲音。

這些夏宓暫時都無法顧及，她的世界，從此刻起多了道身影。

“你好，宋凈維，我是高一四班的夏宓。”

剛剛的對話他聽到了多少…自己那副悲天憫人實際在偷偷開小差的樣子沒被看到吧…以后再也不要在心里許愿了，愿望不說出來原來這么靈，以后誰要在她過生日許愿后問她的愿望是什么就把蛋糕全抹那人臉上。

夏宓七拐八彎的想了不少，宋凈維依舊站在原地。看樣子是在…罰站？剛剛那副架勢還以為他要進來。

“老喬，我們班試卷我拿走晚自習(xí)發(fā)了，一班的試卷也順道稍走了，我和他們班語文課代表熟。”

喬生要不是沒過那陣尷尬勁，一定會嘀咕一句你和學(xué)校里哪個人不熟？

夏宓懷揣著兩個班的試卷，要去發(fā)展下一個熟絡(luò)對象了。

“你是在…等人嗎？”

喬生太陽穴跳了一下，眼睜睜看著夏宓就這么當(dāng)著他的面和男同學(xué)聊天。心里默默記一筆，等下班遇到她爸媽一定要告訴他們好好教育女兒。

“罰站。”

面前的男生頭都沒抬一下，悶悶的出聲。

“罰站？我記得一班班主任不喜歡罰學(xué)生啊？”

宋凈維低著頭，正好能看見夏宓環(huán)抱在懷里的試卷。明明沒什么變化，夏宓總覺得他肩膀松下來了些，像是無形中妥協(xié)了。

“校長。”

夏宓回想起每次升旗儀式上啤酒肚白頭發(fā)校長的嚴(yán)肅模樣，覺得真的有可能是他讓面前的人在這罰站，這是忘關(guān)了幾天的燈，才會在飯點被罰在去食堂的必經(jīng)之路站著…

宋凈維感到自己手臂被戳了兩下，錯愕的對上女生笑意盈盈的目光。

“宋凈維，你聽歌嗎？”

2008.10

“林遲吵了好幾天，說今天要向隔壁二中的顧知衍表白。結(jié)果顧知衍今天倒是來我們學(xué)校打比賽了，她住院了。”

夏宓趴在窗戶邊托腮看著操場上的球賽。清寧一中和二中每年都有場籃球友誼賽，林遲就是去年這個時候認(rèn)識的顧知衍，偷偷摸摸喜歡了一個禮拜就被夏宓發(fā)現(xiàn)不對勁。小心翼翼暗戀一年了，也不敢讓對方知道一點。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趁著這次友誼賽的機會表白，卻在前一天食物中毒住進醫(yī)院里。那封拉著夏宓修修改改了很多遍的情書到最后也沒有送出去。

去年這個時候……2007年的十月份，夏宓第一次遇見宋凈維的時候。她低下頭往樓下望，五層樓的高度有種眼鏡下一秒就要掉下去的錯覺。實在是想不通，學(xué)校建這么高的樓層干什么？還不如都改成平房，還省得累死累活的爬樓。她心里閃過這個荒誕的想法，沒忍住肩膀抖動了一下笑自己越想越離譜。

“聽歌嗎？”

一道清冽的嗓音在夏宓耳邊響起，隨即而來的是指腹輕蹭到耳廓的溫軟觸感。這種酥麻的感覺瞬間從耳垂傳到臉頰直至蔓延全身。夏宓在金秋時節(jié)，微涼秋風(fēng)下漲紅了臉。白色耳機線彎彎繞盤旋在窗沿，夏宓心里好像也被千絲萬縷纏繞著。她抬眼，看見拿著一邊耳機小心放進她耳朵里的宋凈維。他像個笨拙的老式錄像機，重復(fù)播出著她安慰他時的一舉一動。就連這種不符合他性格硬塞給對方好意的蠻橫招數(shù)也學(xué)了去。

操場上傳來一陣喝彩聲，教室里的兩人望過去，是藍隊進了球，扳平了比分。

紅隊和藍隊，7：7.

夏宓在心里打賭，紅隊會贏。

“宋凈維，”她突兀的出聲，打斷了教室里的寂靜，“留下來，好不好？”

“我為你來看我不顧一切……”

耳機里是夏宓循環(huán)了很多遍的歌，熟悉到能默寫出每一句歌詞。夏宓都不知道，宋凈維什么時候把這首歌下進他的MP3里。

夏宓緊緊盯著宋凈維，想把他那一刻所有的掙扎和猶豫都收入眼中，但他出乎尋常的利落干凈說道，“好。”

窗外的比賽還在繼續(xù)，紅隊和藍隊，10：7.

她贏了。

2017

這些場景被寫進很多年前的日記里，變成了卷邊泛黃的紙張。少年時代的夢做得太逼真，一直和現(xiàn)實混淆，小心翼翼當(dāng)做回憶溫存。秋天的風(fēng)怎么能吹紅人的臉，五樓的高度怎么能看清籃球賽的實況？如果她當(dāng)時那么認(rèn)真把他放進眼里，為什么時過境遷，如今看不清他的模樣？

很久很久以前的十月，他們都說了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