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酒過三巡。據說他們這堆人很少聚得這么全,高高興興地一輪接一輪喝。楊柯平日里滴酒不沾,此時也喝了不少,面頰微紅,耳朵顏色更是艷得要滴血,卻還是跟著,酒一杯杯地下肚。楊憬開車,不能喝酒,一個人干了兩瓶果粒橙。我捧著大杯奶茶喝,時不時停下來嚼小料。楊憬坐在我右手邊,作為場上唯二清醒的人,我們倆生出一種神奇的同病相憐,楊憬平時就愛逗著我玩,這下別人喝到一堆兒去了,他跟我的話就更多了。我們的話題從之前大難不死的經歷跳躍到貓罐頭到底好不好吃,互相被對方的話逗笑,之后他瞄了一眼醉醺醺的楊柯,開始跟我講從前的事。
“你不知道,他平時正經得要命了,其實喝醉了還挺好玩的。”楊憬說。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楊柯,這是我第一次見楊柯喝醉。
“之前啊,忘了哪年了,他心情不好,在沙發上坐著喝悶酒,我半夜回家時候他裹著被在沙發上坐著,像蠶蛹。”他咂摸一下接著說:“北方的冬天啊,屋里暖氣開得猛,我擔心他熱死在那兒,就上手扒他被,結果他攥得死緊,我一下居然沒扒開。我好勝心一下就上來了,原地跟他較勁較了半天,最后終于險勝了,臉紅得跟什么似的,也不知道是喝酒上臉還是悶的。”
我聽著笑了起來:“然后呢?”
“然后我求他,我說祖宗啊我求求你回屋睡吧,別給自己折騰死了。他不肯,非要先去洗澡,潔癖。我沒拗過他,就扶著他去浴室了,一進去好像就是他的地盤了一樣,非要把我轟出去,我喊都是男的你害羞什么啊,他不搭理,就一個勁兒把我往外推,腿都站不直了還要洗澡,我當時是真怕他洗著洗著暈在里面摔死了,把著門縫商量了半天他才答應只關門不鎖門。他倒是洗高興了,我扒著墻耳朵貼著門聽聲兒,相當驚心動魄。”
楊憬一邊笑著說話,一邊活動手腕,他換了只手撐脖子:“更驚心動魄的還在后頭,我聽著里面淋浴聲沒了,就貼著門叫他,他還是不搭理,我急了,說你不出聲我就進去了啊,他才慢悠悠說,衣服沒拿進來。”
我努力控制住面部表情,才讓自己笑得沒那么猖狂,楊老板在我這兒一向是非常正經的一號人,我之前還真沒想過他有這么年輕氣的往事。
“笑什么呢。”楊柯坐得離我們倆有點遠,但聲音倒是傳過來得很踏實,他語調里帶著一點醉意,輕快地調侃著。楊憬調侃回去:“給小太陽講你黑歷史呢,你美好的形象要崩塌了。”
楊柯哈哈笑,比劃了一個驅逐的手勢,從嘴里發出一個音節,不是“去”就是“嘁”,我明白這是他文雅語言庫里“滾”的意思。隨即他就被旁邊人叫過去喝下一輪的酒。
“給他拿了衣服又幫他吹頭發,好不容易從浴室里出來了,我說現在總算可以睡覺了對吧,他又不說話,就靠著我,小鳥依人,怪尷尬的。我忍了一會兒,伸手把他的腦袋從我肩膀上扒拉開,結果發現他哭了。”
“哭了?”我有些詫異地問。
“對,還哭得挺慘,眼圈通紅。”楊憬答。
我突然想起前面楊憬說過,楊柯是因為天不好才喝的酒,于是問道:“他那天為什么心情不好?”
楊憬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什么,然后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嘆了口氣:“因為昌弋。”
我第一反應是以為他在稱呼我,但很快我意識到他講的不是我,是“昌弋們”。
坐地日行八萬里,巡天遙看一千河。我不合時宜地想道。楊憬講述的過往跟我的記憶毫無交集,望著桌上的這些人,我意識到那是一個很遙遠的時間,一個和我沒有關系的世界,也許那里也存在某個“昌弋”,但終究不是我。換句話說,在我之前他試圖救過無數個“我”,可惜到最后我又會被掩埋在時間的洪波里,成為千千萬萬個無力的,迷失的我。
“之前你也管我叫小太陽?”我自嘲地笑一聲,生硬地轉移話題,現在這種氛圍太有病了,有點像言情小說替身文學。
楊憬卻很認真地答道:“沒有,這外號是這個時間線里取的,之前我不怎么跟你說話。”
“你還有不說話的時候?為什么?”
“以前我一直當你已經是個死人了,怕靠得太近會結下什么深厚的情誼,分開了再傷心。”他打了個比方:“就像養了只狗,取名了就有感情了。”
我瞪他一眼:“什么破比喻。”
楊憬沒管我,自顧自地說:“我勸過楊柯很久了,越是勸他越執著。他真是我見過最犟的人,面上看不出來,實際倔脾氣一上來八匹馬拉不住。”
我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那你怎么現在又來逗扯我了?”
楊憬答:“因為突然有希望了。”他繼續說:“我們實際上都很想念你。我反對楊柯去干沒有可能成功的事,是不想讓他太執著,但現在大海撈月的難度變成了大海撈針,所以我們都想試試。”
“離別太沉重了。”楊憬嘆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