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在夜里噼里啪啦地響。
“明天你小叔來做飯,你去隔壁村子請兩個廚子來。”揀柴火的男人就勢把煙頭掐滅,丟在外頭的雪地里。
挽著袖子的少年抬眸望了一眼,低低應了一聲,又悶頭劈柴火。
末了他抱著成堆的柴火放在干草上,抬頭說:“謝謝哥。”
白木呷走過去幫他把滾下來的樹枝拾起來:“白衍,明天阿呷也回來。有什么要幫忙的就跟我們哥倆說,你別總憋在心里。”
“謝謝哥,”白衍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我去給爺爺上香了。”
堂屋中央,照片上的老頭笑瞇瞇,兩邊臉頰凹進去,黑白的相片里,反而看不見白發。
白衍作揖上香,又撣了撣照片上飄的香灰。
老頭叫吉克阿普,是白衍的爺爺。村子里他年紀最大,也是唯一唱儺戲的人。白家村大部分都是彝族人,年輕的漢子姑娘去城里打工,還有的年紀大的回城里帶孩子,留在村子里的人很少。白衍從小跟著吉克阿普,是吉克阿普在河邊撿回來的小孩,一直養到大,他還爭氣的上了個不錯的大學。吉克阿普沒讓他跟著自己學儺戲,老頭愛挑煙槍罵他:“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神仙見了你都變啞巴。”
這下也不知道是誰不說話了。白衍擦灰的時候想著。
老頭的葬禮來的人不算太多,吃飯的人兩桌就夠。
白衍頭一回覺得老頭和自己的房子這么擁擠,兩張圓桌挨在一起,擠擠攘攘,端菜的繞過去小心翼翼放在桌上。
木呷阿呷在前頭院子里待客,白衍在堂前守孝,看著來人一個個跪拜。
“衍哥,我媽說守孝得哭,不哭不成樣子。”白阿木去拉白衍的衣袖,小聲說。
這會堂前沒人來,白衍看看老頭的照片,告訴白阿木:“爺爺壽終正寢,走的時候睡著了,沒吃虧。”
白阿木沒太懂,拉著白衍出去,說廚子的菜齊了,要吃飯。
來的都是長輩,白衍酒量不算太好,敬了幾杯有些暈,木呷阿呷在,幫著應付了不少,白衍等人走的差不多,進屋去拿了兩個木頭掛件出來。
“爺爺給刻的,說給你們哥倆,保個平安。”白衍手里拿著兩個小木雕掛件,精巧的很,還上了漆色。
阿呷愣了一下,看著他哥木呷的眼睛就紅了:“哥,我想爺爺。”
木呷伸手接過去,順便給阿呷順著毛:“難為爺爺還一直記著我們哥倆,也是我們不懂事,一直不知道回來看看他老人家。外頭收拾好了,我去堂前看看爺爺。”
外頭下起小雪,漸漸有要大的趨勢。
阿呷一進堂前看見爺爺照片就忍不住,哭的停不下來,出門叫雪一凍,鼻頭紅紅腫腫。木呷給他把帽子戴上,過去抱了抱白衍。
白衍有些愣,雪花融在他睫毛上濕漉漉的,他眨了眨眼,輕聲說:“謝謝。”
阿呷哭的聲音有點啞,走之前千叮嚀萬囑咐白衍一定有事打電話,然后被哥哥深一腳淺一腳在雪地里帶走了。
白衍把堂前門關上,雪已經落了薄薄一層進來。
后頭的小房間被風吹得吱呀作響,白衍走進去,一整面墻都是老頭做的儺面。最上頭那個落了很多灰,白衍拿下來擦干凈,對著鏡子戴了戴。
黑夜里飄起一個人形,白衍模模糊糊的視線里,這半空里的人形先開了口:“做什么?”
……?先嚇人的倒先開口了。
白衍冷不丁被嚇了一跳,但這人卻沒讓他覺得害怕。他仔細瞧卻也瞧不清,這人素衣長發,聲音虛虛的飄著,盤腿坐在上面,一只手歪歪撐著頭。
“你不是老頭啊。”謐寧望了望面前的少年,戴著儺面,他看不見長相。
“老頭沒讓你別瞎動嗎?”
白衍平白被嚇一跳,又被兩句話噎著了,半晌他沉默一會,把儺面從臉上摘下來。
謐寧繞到他后面,在他耳邊說:“我是鬼,摘了儺面也看得見我。”
白衍的耳朵被謐寧說話的氣哈的癢起來,他下意識伸手往后一抓
——謐寧挨了結結實實一巴掌。
“你是什么東西?”白衍皺眉,他不是沒聽過儺面的民間故事,像這樣專門嚇人的還是第一次知道。
“嘖,我是鬼啊,你爺爺收來的,他沒告訴你別亂動這儺面?”
白衍沒回話,起身要走,很干脆地帶上房門。
這孩子是腦子有問題吧?謐寧跟出去,就看見白衍直直往臥室走。
接著直挺挺躺倒在床上。
謐寧伸手探探白衍額頭,白衍發燒的時候一聲不吭,手搭在額頭上,看著難受得厲害。
“燒這么久了不會說嗎?老頭說的挺對,”謐寧坐在床邊打量白衍,“真是神仙來了都得變啞巴。”
白衍難受的時候不出聲,不仔細看像睡著了。謐寧這會仔細端詳他,才發現白衍其實生的很好看。但他不愛說話,人群里總喜歡斂起自己的存在,小時候吉克阿普一個沒注意,就容易把白衍看丟。兜兜轉轉找了半天,發現他就站在那,瞧著害怕,但愣是一聲不吭,皺著眉頭在人群里找爺爺。
謐寧打量他一會,沒奈何地笑:“哪有第一次見就打人的……”
他說著輕聲咳起來,看向窗外,小雪下個不停。謐寧伸手給白衍把被子蓋好,不輕不重在他額頭叩了一下。
木呷把家里收拾好,還是覺得不太放心,端著家里嬸子給烙的餅打傘來了白衍家。
白衍的門沒上鎖,木呷推門進來沒見人,轉頭就看見旁邊臥室里白衍蓋著被子在睡。白衍的眉頭皺著,呼吸不太安穩,木呷走過去覺得不對,一探額頭被溫度嚇一跳。
木呷顧不上別的,打著傘往家走去,白衍燒這么高,不吃藥這溫度降不下來。
雪積起來壓垮了樹枝,鳥雀驚叫著亂飛,白衍被外頭的動靜嚇一跳,不情不愿地醒過來。
睜開眼的時候白衍兩個眼睛燒的有些紅,阿呷站起來看著他:“白衍你醒了!”
“嗯……”白衍嗓子干疼地厲害,接過阿呷的水喝了幾口,就聽見他說:“我哥來的時候你燒的好厲害,我跟我哥擔心死了。我哥回去煎藥了,你再睡會,他一會就過來。”
阿呷看著白衍,剛想問他還有哪不舒服,就看見白衍抬頭往頭頂左右看了一圈。
阿呷愣了兩秒,端著水杯走出去,白衍聽到他嘴里念叨:“雪天里發燒不會燒傻了吧……”
白衍這會回過勁來,發現剛才在空氣里飄著的那人不見了,他這一下燒的挺突然,覺得自己像做夢,捂上被子又捱不住睡過去。
木呷來送藥的時候把白衍叫醒了,兄弟倆嘮叨半天,看白衍精神好了不少,燒也退了,才肯放心回家去。
白衍送兄弟倆出門,進了房間就看見謐寧端端正正坐在他床上。
謐寧唇角淺淺勾起點弧度,眼睛彎起來:“你下午是在找我嗎?”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白衍搬了個矮腳凳坐在謐寧對面。
好像在罵人。謐寧心想。
“我就是老頭做儺面帶回來的鬼。”謐寧煞有介事,有點好笑地看著白衍,“你一點都不怕我嗎?”
白衍看向謐寧,這人全身上下一件白色長衣,輕的像要飄走,腰間掛著一個淺藍色香囊,頭發松松散散垂在腰間,倒真挺像個無常索命的鬼。
但白衍說不出來,這人總覺得在哪見過。
見過的人死了來找他做什么?
大抵是白衍的表情太過精彩,謐寧很自覺地把被子往外騰騰,自己翻身到挨著墻的一面。
白衍:“……”
他剛要開口趕人,門就被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