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衍走過去開門,自家小叔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雪走進來。
“我剛從黔南趕回來,光讓你一個人忙活了”吉克爾古在門外使勁跺了跺腳走進來,“我聽木呷阿呷說你病了,我不放心,來看看你。”
“我沒事。”白衍給他把堂前火升起來暖手。
吉克爾古看看桌上老頭的照片,用手指了指后面那間屋子——那是老頭專門用來放儺面的地方。
“那一屋子都是老爺子的寶貝,”小叔的手被碳火烤得麻麻的,抬頭看白衍,“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他年輕時候唱儺戲的事?”
白衍搖頭,吉克爾古說道:“他還年輕一點的時候,就喜歡去別的地方唱儺戲,背著一個木箱子,走到哪唱到哪。”
“有一年冬天回來過年,就撿著你了,”吉克爾古笑笑,“后來就在村里唱儺戲。”
白衍低眼看著火堆,他其實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用鉗子撥弄兩下火堆,也沒應聲。
“你在難過嗎?”謐寧的發絲垂在白衍的肩膀上,有點癢癢的。
白衍抬頭看吉克阿普的相片,沒搭理謐寧的話。
謐寧只看見一個小小的發旋對著自己。
吉克爾古聽著外面越來越大的雪,還有些細小的冰珠砸在屋檐上。他跺跺腳起身說自己先回家去,明天再來看看白衍。
白衍把吉克爾古送出門,進了放儺面的里屋,在大箱子里翻翻找找,摸出一本相冊來。
吉克阿普的儺面制作都很講究,什么樣儺面在什么地方做,用哪的材料,都是有規矩的。
相冊厚厚一本,泛黃還落了層灰。白衍擦干凈了翻開看,吉克阿普給每一個儺面都拍了照,照片背景都是儺面最終完成的地點。
吉克爾古說的沒錯,從老頭和他一起的那張合照之后,儺面的照片就少了很多。
“這是你嗎?”謐寧在他旁邊,虛虛伸出一根手指來。
照片里的小男孩微微皺著眉,被吉克阿普拉著手,站在河邊拍了一張照片。
“嗯。”白衍應著,手往后翻相片。有張相片缺了快一半,時間久了,相紙脆脆的,白衍一摸就掉了點碎紙屑下來。
照片上只剩下女孩的半張臉,能看出來旁邊還站著個人。白衍翻過照片背面,后頭寫的日期也被模糊掉了。
“這張照片是哪個儺面?”謐寧問他。
“不知道,”白衍搖頭,站起身往外走,“我累了,你回去吧。”
謐寧沒多說什么,估摸他還燒著頭疼,把照片捏在手上跟過去:“你要是燒暈過去了算誰的?”
“那也死不了。你找無常算吧。”白衍嗆人的聲音也淡淡的,聽的謐寧梗了一瞬才反應過來。
那怎樣,他就是個鬼。
白衍這一覺睡的不踏實,他不知道是燒的更厲害了還是怎樣,四周吵的很,有人大力推搡他,黏膩的濕熱和血汗交雜的味道直沖鼻腔。
他嗆咳著睜開眼睛。
“你可算是醒了!”眼前那漢子穿著件破布樣的衣裳,淌下來的汗都和著泥,他話音沒落,就伸著大手把白衍從地上拽起來。
“你怎么跑著跑著暈地上了!”那漢子氣喘吁吁,說話的熱氣全撲在白衍臉上,白衍皺皺眉,被那人拉起來。
漢子講著川渝話,見白衍沒反應,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逃命噻!你不想活啦?”
白衍想睜開眼睛,這夢做的實在太累。
“白衍。”
有人喊他的名字。白衍往后一看,猛地對上謐寧的眼睛。
這人怎么追到他夢里來了?
謐寧一看白衍的臉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抬手解釋道:“我是被你帶進來的,這事不怪我。你可沒在做夢。”
“我們倆被拉進這個世界了。”
白衍剛想開口問,就被那漢子一把拽走:“快跑噻!外頭要打進來了!”
四周到處是殘垣斷壁,有人抱著殘肢在路邊哭嚎著,有軍人在巷子里跑進跑出。
那漢子拉著白衍一口氣跑上山,進了洞才發現,里頭有好幾個人圍在角落。
女人和小孩瞪著驚恐的眼睛望向那漢子,他們無一不衣衫破舊,眼白在布滿泥污的臉上顯得格外突兀,見到兩個人闖進來,女人又把懷里的孩子往身后藏了藏。
“莫怕莫怕,”那漢子臉上討好的笑,“我也是來逃命的,帶了個小兄弟。”
“你們四從哪里來?”女人開口嗓音嘶啞,抱著孩子不撒手。
“下頭滴棉花村,我四村口賣醬油嘞。”漢子走上前去,把兜里的一小塊干饅頭遞給女人,“你們有好久沒吃東西了噻。”
女人小心翼翼接過去說了聲謝謝,就著洞里小坑的水把饅頭泡軟了,掰成一點一點喂給孩子。
“在打仗吧。”謐寧竄出來,坐在白衍身旁。
白衍這會有些不安,他想開口問那漢子,又不知道從何問起。他靠著洞壁坐下,摸到了口袋里的小紙片。
是那半張照片。
白衍皺眉,自己明明記得去休息前放在小屋了,這會怎么在口袋?
謐寧湊上前來看,忽而他指著照片里的一角:“這是不是一個地方?”
照片只剩下女孩的半個身子,之前沒仔細看,這會才發現女孩身后的地面也是滿目瘡痍,到處是殘垣斷壁。謐寧指著照片左上角的一座山,那兒有個塔的影子。
“你看外面。”謐寧伸手指向對面的山,果然有一處一樣的塔尖。
白衍真是覺得越來越荒謬了。
“這回是你把我拉進來的,”謐寧托腮望著白衍,皮笑肉不笑,“我本來也要回去睡覺了。”
“你要是死這了,我一個鬼怎么給你收尸?”
“那我只能找無常來幫忙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收不收。”
白衍很輕地“嘖”一聲,從謐寧手里把照片抽回來,拿在手上細細的看。
要從這出去,估計只能按著照片找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