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父子短暫爭執(zhí)了一番,赫斐克斯則在不遠(yuǎn)處偷看他們。沒過多久,馬普大人看到赫斐克斯身旁的姑娘——那位他剛剛不慎撞倒的女孩。
他彬彬有禮地上前道歉,少年惱怒著尾隨在父親身后,就連美麗的少女希波也沒有讓他烏云密布的面孔放晴。赫斐克斯擔(dān)心他的眉宇間,隨時可能劈出一道閃電。馬普大人誠摯地道歉后,赫斐克斯開口:“原諒我剛才失禮的話語,大人。”他輕輕垂下頭,話語低沉溫柔,隨即,感到一束炙熱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抬頭之際,他同那位少年對上了視線,他能感覺到自己靈魂在顫抖,讓他急于知曉命運(yùn)即將帶給他何物。
隔日,國王在宮殿的花園中召開了宴會。他早已聽聞迎春典禮上的奇異珠寶,也好奇技藝高超復(fù)雜的華麗錦緞,因此,國王邀請了部分貴族與同樂,在宴會中請來了不少外地商人。伯夏爾先生便是其中一員,希波小姐當(dāng)然也應(yīng)邀參加。至于赫斐克斯的出席,則是希波將他作為舞會男伴帶去的,即使,他們兩人都不懂得如何跳舞。此時的希波已經(jīng)將赫斐克斯視為摯友,坦承說,連情侶間都不會有他們那樣的默契。赫斐克斯決定珍視彼此的友情,他得到了伯夏爾先生的信任,并幫他在生意上跑腿。即便生活如此順利,心底的陰霾依舊在籠罩著,久久不散。他想到宴會即將到來,想到有可能在宮中遇到那個太陽般的少年,心底不禁翻云倒浪般欣喜。換作以往,他不會主動與這樣璀璨之人交好,但是,這個少年可能是女巫所言之人,將引導(dǎo)他揭開命運(yùn)的謎團(tuán)。赫斐克斯必須抓住時機(jī)與其交談。
今夜蒼白的月亮懸掛在天幕,無力地望著陽臺上走動的貴族。宮殿中進(jìn)行著一場華麗的宴會,東方的絲綢錦緞垂?jié)M桌角,仆人們陸續(xù)端著芳香的葡萄酒。一張極其漂亮的方桌上,擺著一瓶又一瓶金閃閃的香水,伯夏爾先生站在顯眼的地方,不斷囑咐手下,希望他們不會在介紹珠寶時說錯話。希波轉(zhuǎn)著圈在大廳中觀賞商品,選了幾頂精巧的帽子,又與賣香料的商人做了幾筆小交易。隨后,她加入赫斐克斯的陣營,開始品嘗舞會上的甜點;他們聰明地避免了所有跳舞的機(jī)會。沒過多久,赫斐克斯就難忍這里明亮的燈光,因為他通過陽臺的門望向窗外,竟對那蒼白的月亮起了好奇之心,心底變也自然容不下這里的浮華好奇于窗外的朦朧。聰明的希波穿過一個攤位,看著赫斐克斯的面頰說:“沒有植物的宴會真讓人難以忍受,我本以為能看到一兩朵花瓣,誰知全是刺在錦緞上的花紋?這里的音樂一刻也不停息,商人貴族交頭接耳,我真想去窗外透氣。可惜啊,我父親不容許我離開他的視線,尤其是這樣一個名流貴族的舞會上,我寧愿去幫他介紹商品。剛好,我肯定比他的手下更擅長!”赫斐克斯感謝她的體諒,承諾如果他走進(jìn)花園,便帶給她一支美麗的郁金香。
赫斐克斯推開陽臺的門,走進(jìn)寒冷的月光之中。青石鋪建的地面散著輕光,角落的綠色植物在低聲囔呢,他看得見皮膚沐浴在光線下的青紫,風(fēng)兒帶來了一首幽怨的吟唱。他深呼吸以緩解身體中的燥熱,讓自己的心同月夜一起冰冷下來。一切下沉,仿佛沉入不見太陽的海中。同樣的月亮懸掛天際,幾百年卻已匆匆劃過,不在之間留下任何痕跡,仿佛那些痛苦從未存在,仿佛赫斐克斯的世界從未燃起戰(zhàn)火,而群星也從未有機(jī)會爬上天幕。他趴在陽臺石制的圍欄上,望著遠(yuǎn)處蔥郁的樹林,對故鄉(xiāng)的渴望在他身體中蘇醒。他幾欲落淚之時,身后傳來推門的聲音,赫斐克斯深吸一口氣,起身回頭。蕩漾在指尖的寒意沖向大腦,如同月光親吻他的雙臂,而他卻以為只是做了迷人的夢。現(xiàn)在他從夢中醒來,宛如看到了塞勒涅愛慕的情人。頃刻之間,他的意識被女巫的話語填充,心中的火焰激蕩起來。
赫斐克斯停留在原地,低著頭不去看少年的神情。他的視線劃過浮動月光的地面,聽見自己的心臟跳動,感覺著自己的身體熾熱,他回憶起曾經(jīng)戰(zhàn)場上的激情,忽然間覺得,榮譽(yù)也許并沒有那么重要,可是,世間哪有熱血的失意者呢?
“我認(rèn)得你。”少年的聲音響起,冷得像冰。赫斐克斯稍微抬頭,與對方冷漠的眼神相撞,立刻躲開視線,好似已經(jīng)被利劍重傷,他心里有無數(shù)話語卻不敢開口。“看著我,先生,”少年依舊板著迷人的面龐,“我看您有點兒熟悉,又想不起曾經(jīng)在哪里見過你。我想我自己的態(tài)度必定冰冷,對此我深表歉意,因為實在沒有事情能讓我歡笑。”
他說的是真的嗎?赫斐克斯不禁震驚,身處這樣繁華的宴會,他竟說沒有什么讓他愉悅?他是侍衛(wèi)隊長的兒子,幾天前剛制伏一個逃犯,堪稱英勇而機(jī)敏。他就像天邊燃起的火焰,延伸至蒼白寒冷的月光,讓赫斐克斯不知是熱情還是冰涼。于是,赫斐克斯開口:“我不曾親吻死神,如同我不曾愛撫榮譽(yù),一位神秘的女士告訴我改變將至,因為只有在第二天的太陽升起時,我才能記得夜里的景象是真的,恰似我在陽光下看的奇景,而只有難耐的夜晚它才來到我身邊。”赫斐克斯說著走近他,才注意到他面色緋紅,神態(tài)卻冰涼宛如堅冰。
“如果您不曾觸碰榮耀,自然也不會感受到她的束縛。她的面容好似童話的仙女,她的皮膚是用月光滋潤的,她的軀體恰似河岸的百合,卻有著黎明的溫度。當(dāng)我渴望撫摸她錦緞編織的秀發(fā),先感覺到的是涼意與順滑,那種感覺在骨髓中凝結(jié)。您將有資格享用她全部的美,卻亦被這種迷離束縛,她化為世間最迷人的毒藥,滲入皮膚我卻全然不知。”
赫斐克斯因少年的回答目瞪口呆,“我剛剛說它在夜晚來到我身邊,您覺得我說的是什么?”他的嘴里勉強(qiáng)擠出一段話。
“抱歉,我以為您一直在說榮譽(yù),”少年靠在陽臺的圍欄上呢喃,“這大概是我身邊人唯一關(guān)心的。我母親早逝,我父親也沒教我很多文字間的學(xué)問,雖然我知道這是我必須過的一關(guān)——如果我想當(dāng)個受人尊敬的伯爵。”赫斐克斯低下頭,意識到自己面前的少年,正是未來的洛瑞安斯伯爵。赫斐克斯遲遲不肯應(yīng)答對方的話語,如同深海的魚群不會飛向太陽。顫抖的指尖在提醒他,時代即將到來,在錯過了無數(shù)個歲月之后,他身體中重新充滿了溫度。
赫斐克斯想罷,便抬起頭面向未來的伯爵。少年的眼神熾熱,溫柔的目光中鑲嵌著利劍。少年見他抬起頭,便又一次開口說話:“叫我安提爾,希望你能視我為朋友。”
“這是我的榮幸!”赫斐克斯慌忙答道,眼睛中的困惑顯而易見,天使般的安提爾笑了起來,他輕拍了對方的肩膀:“我希望你能陪我一整晚,這樣我就能避開所有貴族,避開每一個笑面人。要是有人問起,我便說你是我異地的朋友,難得一見。這樣一來,我父親不會當(dāng)面數(shù)落我的過失,虛榮的女孩肯定離我遠(yuǎn)遠(yuǎn)的。”
赫斐克斯的內(nèi)心狂喜,即便他深知相貌受了冒犯,心中依舊明白,哪有貴族的女孩愿接近自己?赫斐克斯曾有同阿波羅相提的外表,現(xiàn)在卻只是角落中的醉漢。不過,他依舊對女巫的話語深信不疑,以至于愿放棄自己意志、追隨另一個精神。赫斐克斯在遠(yuǎn)方看到曙光,哪怕是晨曦即將升起,他也不將煩惱紫羅蘭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