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區分局審訊室內。

“姓名？”

“林秋雅。”

“性別？”

“女。”

“年齡？”

“二十五。”

“單位？”

“兩個月前從紡織廠辭職，現在夜市擺攤。”

“知道為什么叫你來嗎？”

“不知道。警官，是出了什么事嗎？”

“不知道？我看你清楚得很！”副審警官一把拍在桌子上，“趕緊老實交代，早點說清楚，省得大家都麻煩！”

林秋雅笑了，這不就是電視劇里的橋段嗎？

昏暗的燈光，一老一少的配置。少的沖動，誤導嫌疑人；老的持重，在嫌疑人以為可以得逞、精神放松時致命一擊。現在，正是對方的“送菜時刻”。

“警官，我覺得你這樣是在浪費時間！”

“我浪費時間？是你在浪費大家的時間好不好？別想著蒙混過關，趕緊老實交代！”他的語速越來越快。

“警官，從你們把我從夜市帶到這里已經快兩個小時了。到現在我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你覺得，在這樣的前提下，我能怎樣配合你的調查？”林秋雅無奈道。

“你……”年輕警察遇到不按常理出牌的林秋雅，頓時怔住了。

“別再用恫嚇那種低級的手段了，麻煩專業一點，或者……可以換個真正愿意解決問題的人來！”林秋雅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更誠懇。

“你們懷疑是我干的？”林秋雅笑了，鄙視的那種。

“經過問詢，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在今晚事發前一到兩個小時，在你的攤點吃過飯！”那個平和的聲音繼續平靜地說著，卻帶來了讓她無法平靜的消息。

“怎么可能？”林秋雅想站起來，卻被椅子上的擋板阻擋。

“這下，你不再說和你沒關系了吧？”警官有些戲謔，終于拿捏住了這個對手的情緒，“想到什么？不管是什么，說！”

“我確實想到了兩件事，”林秋雅快速地回憶了今天發生的事情，她需要確認自己所講的內容可以讓警方采信，“但是在我說這兩件事前，需要澄清一些情況。”

“好，你說！”主審警官鼓勵嫌疑人開口，好尋找機會瓦解嫌疑人的心理防線。

“第一，我夜市擺攤是為了給我媽治療癌癥掙手術費，這個事很容易查實，所以我要澄清的第一個情況就是：我沒有作案的動機！”

“嗯，有道理！”他繼續鼓勵著。

“第二，我每天的湯底都是在醫院食堂煮制的，除了帶走的部分，還會留些給他們吃。他們中有沒有中毒的，這個也很容易查實，如果沒有，我要澄清的第二個情況就是：那么我的湯底本身沒有問題！”

“這個我們會去查！”他囑咐副審警官做好記錄。

“第三，最早在我攤位吃飯的人是在五點左右，那些人有沒有在醫療機構收治的中毒人群中，需要你們去查證，如果沒有，就說明：那時的湯底還沒有毒！”

“這個我們已經在查了。”主審警官開始控制談話的節奏和方向。

“下來，我說今天晚上的兩件事。”林秋雅覺得現在說這些，才不會讓警察覺得自己是在為自己開脫。

“大概晚上六點多不到七點時，我的攤位來了一個穿帽衫的小伙兒，他神情和舉止都有反常，如果是他下的毒，時間是剛好可以對的上的。”她一邊回憶，一邊描述，并從自己的角度復盤了投毒的過程。

“你怎么把這個人和時間記那么清楚？”主審警官提出疑問。

“他取的餐牌是63號，也就是我開攤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但是付款后，一直沒有人來取餐，這個事情攤位的幫工也知道。”這個場景太清晰了，林秋雅非常篤定。

“第二件事呢？”主審警官繼續引導著。

“我們夜市上的人都知道，賣餛飩包子的李姐曾經和我發生過沖突。”這件事太容易讓人覺得自己在禍水東引，但又不能不說。

“這不能說明什么！”警官打斷了嫌疑人引導性的語言。

“可是今天晚上你們到夜市傳喚我時，并沒有說具體的原因，連我本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林秋雅連忙解釋道。

“但她卻很篤定地說是把人吃倒了。所以我覺得，這兩個線索應該對你們偵破案件有幫助。”她想了想，其他好像沒什么需要補充。

“怎么破案是我們的事，你只管按我們的問題把事情說清楚就行了！”主審警官根據林秋雅的供述，開始整理自己的破案思路，規劃偵辦計劃。

“好，我把我所有的進貨渠道和物品清單，還有整個的制作流程提供給你們，供你們核實。”林秋雅知道，她能做的也就是只剩這些了。

……

第二天上午十點多，傳喚時間到，林秋雅走出分局，重新站在了陽光下。

僅僅一天時間，“西施麻辣燙吃倒一片人！”“黑心商家為賺錢不顧人命！”“毒麻辣燙害了孩子！”等標題已經引爆了本地新聞和社交媒體。

不明真相的群眾憤怒聲討，林秋雅辛苦建立的口碑和形象一夜崩塌。之前的“創業典范”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黑心攤販”。

她深知，接下來將是漫長而煎熬的等待。這段時間她不能離開本市，也不能工作，沒有任何收入，只能靜靜看著母親手術的時間一天一天臨近。

當受害食客的醫療費、賠償訴求像雪片一樣飛來，盡管責任不在她，但面對這些被她牽連的受害者，她無法無動于衷。

林秋雅很清楚，現實的損失已經形成。即使事件過去，她的夜市生意也無法經營，因為失去的信任需要太多的時間去修復，而她最缺的就是時間。

經過認真的考察、計算和評估，她拿出了五萬元現金，作為這次受害食客墊付費用的基金，具體的使用全權委托給了負責案件的警官。

雖然警官說她沒必要這樣，但林秋雅還是覺得這樣可以更安心，即使最后案件清楚，追償無望也無所謂了。

晚上，林秋雅再次來到夜市，這里依然熱鬧如常，食客們熱議著三天后的香港回歸和自己的日常。但是，繁榮的場面中，已經再也沒有了“西施麻辣燙”。

雖然老張等少數人覺得事有蹊蹺，但在洶涌的輿論和調查期間，大部分人還是避之不及，林秋雅體會到了世態炎涼。

但是，母親的手術迫在眉睫，她需要制定新的計劃，在事件結束后，盡快彌補這次事件帶來的損失。

終于，在苦等了近兩個星期后，事情的轉機來了——

經過嚴格的實驗室檢測，最終在湯底中檢出了非食品用化學物質硫酸鎂（工業瀉鹽），與林秋雅進貨清單上的任何合法調味品都不符。這證明是人為惡意添加。

另外，警方根據林秋雅提供的線索，從夜市周邊調取監控，通過大量的排查，最終鎖定了“帽衫小伙兒”李清泉，并完成了抓捕。

根據李清泉的交代，警方找到了毒物包裝袋，并在上面檢測到了李清菊（夜市李大姐）的指紋。

在藥店購買記錄、毒物包裝袋上的指紋、李清泉的口供等一系列確鑿的證據面前，李大姐的心理防線崩潰，供認了因嫉妒怨恨而下毒的犯罪事實。

事件發生二十天后，警方發布通報，澄清中毒事件系李清菊因個人恩怨惡意投毒所致，林秋雅是受害者，無需承擔法律責任。攤位解封。

李大姐和帽衫小伙兒因涉嫌投放危險物質罪被刑事拘留，等待他們的將是法律的嚴懲。

他們的行為造成了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和多人健康受損，量刑不會輕。在看守所里，李大姐才真正體會到嫉妒和怨恨帶來的毀滅性后果，但為時已晚。

盡管官方澄清，但“毒麻辣燙”的標簽和事件帶來的心理陰影，讓大部分食客短期內不敢再來光顧。

停業期間的收入損失、被扣押變質的食材損失、墊付的醫療費……幾乎用光了她全部積蓄。

她的攤位解封了，但生意幾乎歸零，剩余的十幾天時間內根本不可能湊齊剩下的手術費。洗清冤屈的短暫釋然，立刻被救母無望的冰冷現實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