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電局電話間那扇沉重的門在身后關上，羊城傍晚潮濕悶熱的空氣瞬間包裹了林秋雅。
馬克·李律師冷靜到近乎殘酷的分析還在耳邊回響，像冰冷的潮水沖刷著神經：“法律是最后的盾牌……商業智慧和抓住對方軟肋……才是求生的關鍵……盯緊他們的痛點……”
她捏緊了口袋里那張寫滿要點的煙盒紙，“質量證據=生門”幾個字幾乎要烙進掌心。
沒有絲毫耽擱，林秋雅立刻聯系了李國輝和其他幾位老總，聲音斬釘截鐵：“立刻回茶樓！緊急會議！律師那邊有重要結論和行動方案！”
不到半小時，剛剛散去不久的眾人又齊聚在煙霧尚未散盡的舊茶樓包間。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疲憊和更深的焦慮，但眼神里也燃著一絲期待，齊齊看向林秋雅。
“情況……不太好，但有一條路。”林秋雅開門見山，聲音帶著沙啞，卻異常清晰。
她將馬克·李的分析，尤其是關于跨國訴訟/仲裁的漫長、昂貴、在中國未入世背景下勝訴難如登天的殘酷現實，以及唯一的生路在于抓住“環球通聯”新供應商可能存在的嚴重質量問題進行威懾談判的核心策略，原原本本地復述了一遍。
包間里一片死寂。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當“法律途徑基本無望”被頂尖的國際法律師親口證實，絕望的寒意還是再次籠罩了每個人。
李國輝的臉色灰敗，手指無意識地顫抖著。
“所以……”趙總的聲音干澀，“我們……我們只能指望抓到對方的小辮子？”
“對！而且要快！要鐵證！”林秋雅斬釘截鐵，目光如炬地投向顧云逸，“云逸，馬克律師特別強調，這是核心中的核心，是我們談判桌上唯一的籌碼！”
“各位，”她的目光掃過眾人，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們現在是在懸崖邊上！港口那20萬件是架在脖子上的刀！‘環球通聯’的痛點（質量風險）是我們唯一的救命繩！顧云逸，你肩上的擔子最重！需要什么資源，盡管提！李哥，你們幾位老總，動用所有能用的海外關系，全力配合云逸！”
顧云逸推了推眼鏡，眼神里閃爍著被激發的斗志：“明白！林總！我馬上聯系米蘭的買手朋友，他們有渠道接觸到新貨的樣品和零售商反饋！東歐的同學也答應去打聽那幾家工廠的底細！我親自盯檢測報告！”
李國輝用力點頭：“好！我把公司負責東南亞和東歐的老業務員都調給云逸！他們人頭熟！”
趙總、孫總、吳總也紛紛表態，調動各自資源。
“對了，”林秋雅繼續道，“李哥，港口那邊的買家聯系地怎么樣？”
李國輝揉著太陽穴：“聯系了幾個‘掃貨商’，一聽是‘環球通聯’不要的尾貨，又量這么大，價格壓得簡直像搶劫！最高一個只出到……只出到20元一件！還要我們承擔后續倉租和運費！這……這連倉租都填不平??！”他聲音里滿是苦澀。
趙總也搖頭：“港口那邊談了，嘴皮子磨破，那個副總只答應寬限三天！三天后必須付清欠費，否則……否則就要扣貨拍賣抵債了！而且不夠的還要起訴！”壓力山大。
“那實際的成本到底是多少？”林秋雅淡淡地問，“我們大家都再想想辦法！”
李國輝和其他三人對視了一眼，長嘆一聲：“都到現在了，就和林老板講了吧?！?/p>
“我來說吧！”趙總甩開孫總拉他的手，“這批羽絨服確實用的都是最優的材料。但因為我們的采購量大，而且是現金采購，所以成本其實并不高?！?/p>
“連同原材料、加工、運輸、存儲等全部計算在內……”他一邊回憶著，一邊慢慢說，“成本大概在58到62元一件，你可以就按60元一件算?！?/p>
“老孫，現在還想著做發財夢呢？”李國輝看了看孫老板沮喪的表情，自嘲道，“當初和‘環球通聯’談這筆訂單時，我們發現只要有好的原材料渠道，當單量大到一定程度時，成本可能呈倍數下降。”
“只是需要占用的資金量太大，但他們收貨價是32美元，也就是265元一件，所以這次我們才聯手，想撈一筆！”
“商人趨利，這也沒什么丟人的?，F在，我們只能先一步步走著看了?！绷智镅判α诵Γ闆r和她猜得差不多，“20萬件，就是一件60元，也有一千多萬的成本了！”
港口的20萬件像一個巨大的、滴答作響的定時炸彈，隨時可能將所有人炸得粉身碎骨。
包間里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現實的冰冷澆得搖曳不定。
時間！最缺的就是時間！等顧云逸拿到鐵證再談判，港口那邊可能已經崩盤了！
壓抑的氣氛幾乎讓人窒息。
眾人似乎只能用飽和的工作讓自己逃離這絕望的情緒——緊張而高效的部署再次展開。
眾人分頭聯系，包間里電話鈴聲、低聲而急促的交談聲此起彼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夜色漸深。初步安排妥當后，眾人再次帶著更明確的任務匆匆離開。
林秋雅讓顧云逸也先回酒店處理信息，自己留下來整理思路和文件。
走出茶樓，已是深夜。羊城的喧囂沉淀下來，只余下零星的燈火和遠處港口機械隱約的轟鳴。
涼風吹來，帶走一絲包間里的煙味和壓抑，也讓林秋雅高度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她沿著路燈昏暗的街道，慢慢朝酒店方向走去。
路過一個尚未完全收攤的小廣場時，她被一陣歡笑聲吸引。
只見廣場角落，一個簡陋的“旋轉木馬”亮著彩燈還在營業，幾個年輕的父母正陪著孩子玩耍。
雖然設施陳舊，燈光也忽明忽暗，但孩子們興奮的尖叫和父母臉上寵溺的笑容，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溫暖。
“爸爸！再玩一次！就一次！”一個小男孩抱著父親的腿撒嬌。
“好好好，最后一張票了哦！”父親笑著掏錢買票，旁邊孩子的媽媽抱著更小的妹妹，臉上洋溢著幸福。
攤主樂呵呵地收錢，遞過一張小小的彩色票券。
這一幕，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中了林秋雅疲憊的大腦！她猛地停下腳步，眼睛死死盯著那家人和攤主手中的票券！
票券！家庭！歡樂！